“你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你会不会发羊角风。”步老七嘴角抽搐两下,继续抽烟,烟雾填满了他的四周。
看见这一幕,连海眼珠转了两圈,撑起身子:“七叔,我们手上的铁链是您绑的吧。”
七叔吹开呛人的烟雾,瞥了瞥他。
方才同七叔交手的时候,连海就注意到七叔绕铁链的方式,和绑自己以及季明月手腕的方式如出一辙。
并且奇怪的是——铁链绑得并不牢,否则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挣脱。
如今听下来,连海大概找到了七叔如此做的原因,那就是他和步安泰之间或许存在一些龃龉,令他阳奉阴违。
思及此,连海继续试探:“身手可以啊,练过吗?”
老男人最爱听吹捧,七叔起身,掸了掸烟灰:“我六岁开始打八极拳,六十多年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天都没歇过。”
“牛逼,您看上去顶多四十岁,”连海伸出大拇指,鸾目扬起,“您这身板儿,步主任和您之间差了一百个叶问。”
从进村以来,连海始终保持知识分子模样,冷峻疏离高高在上,如今突然开起玩笑,几位爷叔在旁边起哄:“七叔厉害着哩!会打八极拳,烟叶酒也是全村酿得最好的,不然你们哪儿那么容易喝晕过去?”
七叔得了便宜卖乖:“我家的酒,武松来了也能给他喝撅过去,步家村哪个孩子娶媳妇儿办喜事,不得从我这儿讨一杯。”
“你就是用这法子撅你婆姨的?你婆姨在床|上蹬你不?我刚才看她劲儿大的咧!”方才那位刷短视频的老头面露下流之色。
男人都是下三路的动物,没几下就要把话题往荤了聊,老头继续道:“花三万块买的婆姨,就是比花一万块的劲儿大,好使!”
爷叔们又是一阵窃笑。
大概是家里有个疯老婆,给自己跌了份,七叔气咻咻地叉着腰,带得钥匙一阵碰撞。
只要拿到钥匙,一切好说。连海忽略粗鄙言语,专攻七叔:“七叔,您比步安泰厉害,我看这村主任应该您来当才是。”
他略微降低声量,反而显得相当真诚。
拉踩的招数落在耳朵里,七叔受用得不行,神采奕奕地走进铁笼,想要把多年来的憋闷一吐为快:“不是我自夸,他步安泰算什么混账东西,要不是背后靠着荣光,能谋上这个村主任?给他点颜色他还真开染坊了,以为自己是八条腿的螃蟹,还想横着走哩!”
“在步家村,除了早年考上大学出了村子的荣辉,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当村主任。”他越说越激动,叹了一声,“可惜了,荣辉走了以后,直到去世也再没回来过。他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上赌气呢?”
距离合宜,连海侧身挡住周围爷叔的目光,悄悄将手伸到七叔腰间,面上却不露声色,试图麻痹七叔:“荣辉是?”
“荣光家最小的弟弟,步安泰的小叔。”七叔道。
连海想起了照片上那个消失的身影,原来是负气出走,难怪步安泰如此语焉不详。
七叔撇了眼季明月:“憨瓜娃子,我刚听你说你们认识安宁?”
季明月奓毛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啊,谁是憨瓜娃子,我跟步安宁特别熟,你有意见?”
“你既然认识他,难道不知道,步荣辉就是步安宁的父亲?”七叔不由疑惑,侧身看他。
如此动作,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连海正在偷钥匙的手,就这么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好啊, 我当你突然说我好话是为什么呢?原来有自己的小算盘。”七叔瞬间变脸,一把攥住连海的手腕,将连海手背攥得青筋暴凸。
恰巧不远处有把柴刀,七叔抓着连海不放,身体微斜,用脚挑起柴刀握在手里:“今天我非得把你小子的手给剁了!”
说话间就要往下砍。
“你敢!”情急之下,季明月一个爆冲到连海面前,隔着铁笼格住了七叔的胳膊,“打我海哥的主意,先问我答不答应!”
连海颇为震惊地看着季明月,既为那句“我的海哥”,同时也是没想到这条搬家拉行李箱都嫌费劲儿的小咸鱼,还有如此勇猛的一面。
季明月此时更加震惊——七叔向下的手臂畅通无阻。
再看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形状!
季明月豁然明白过来,是圣水快要失效了。
他没有犹豫,用身体挡住连海,任刀刃寒光在眼前划过。
连海觉察出他想要以命换命的疯狂念头,头皮登时一阵麻,眼底泛起说不出的冷冽,想要把季明月推开。
然而季明月不知哪来的力气,磐石般岿然不动。
他只能无奈大吼:“小季你他妈疯了!”
“这时候了还想着对方呢?”七叔干脆放了连海,双手挥刀用力下劈,“我杀了你们!”
周围喧嚷,可季明月恐惧的情绪却卸了些。他闭上双眼,欣然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
他忽然记起不久前,在查连海公寓里那棵小芋苗的时候,识花软件弹出了一条“花卉百科”,说是快死的植物会努力最后一次——芋苗会想尽办法让根须向泥土中扎深一些,而玫瑰会聚集营养,让蓓蕾绽出最后一场繁盛。
草木有情亦有灵性,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它们在世界上曾经轰轰烈烈地存在过。
季明月看着刀锋落下,像在看孽海边的一弯下弦月。他笑了。
门口忽而有一丝光亮乍起。
连海和季明月同时向光源处望去,见是下午在村委会办公室见到的值班员。
“七叔,快去办公室看看吧!”年轻的值班员一步三踉跄跑近,声音凄厉。
他没有用方言,说的是正儿八经普通话,足见事态严重。
七叔手上的刀刃挥在半空,离季明月的脖颈堪堪只有半厘米的距离,他停了下来:“大晚上的号丧呢!怎么回事?”
“步主任,”值班员五官扭曲,嚷道,“出事了——”
“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本案保持着每章死一个人的节奏(笑)
第66章 “我都会这么做。”
步安泰死了?
在场众人无不大骇。七叔提着柴刀,带领爷叔们浩浩汤汤奔去办公室。
如此一来,铁笼里的连海和季明月倒无人在意了。
储藏间昏暗,门开着,月光倾泻进来,星芒明明灭灭。
季明月跌跌撞撞滚进连海怀里,他整个脑仁都像被搅散了,思考能力尽数消失,只低低地叫了声连海的名字。
和自己搭档这些日子,季明月“海哥”一口一个喊得欢,偶尔生气了,“府君”和“连大总裁”也没少揶揄过,此时一本正经地唤他,连海眼眶酸胀,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
他生前戎马倥偬,到阴冥后又身居高位,回想百余年,竟一次都没有掉过眼泪。
老天当真公平,让他所有的眼泪,都攒到今日流尽。
连海咬破手指,取鲜血喂给季明月,或许是份量太少,或许指尖血根本无用,季明月愈发进气少出气多。
他一手抱着季明月,另一手急切而执着地摇着铁笼的门——装圣水的玻璃瓶就躺在门外不远处。
至后来几近于撞,铁笼哗哗作响,盖住他逐渐失控的呜咽。
“我要走啦。”季明四肢用不上力,安静靠着连海的胸膛,仿佛雏鸟被笼在羽翼之下。
“骗子,”连海扶起他的肩膀,让他靠得稍微舒服些,“你走哪儿去?季明月,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我不是骗子,我是真心的。”季明月眼皮逐渐沉实,缓缓阖起,他想起了什么,说道,“海哥,我说‘我好喜欢你’,是真心的。”
连海心神俱震,缓了片刻才道:“你别睡,不要睡。”
季明月强睁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正一寸寸地消失,像随风而化的蝴蝶鳞翅,他嘴角牵出一丝平和的笑容:“海哥,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说来好笑,【投了么】是我做的,可这么多年来,我也没能成功投胎,瞧我这鬼生,是什么非酋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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