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步安宁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将连海和季明月引进办公室。
步安宁的办公室只有一个简单的门牌编号113。待连海和季明月落座后,步安宁才道:“小周,我的下属兼大学师弟,性子有些冲,二位多担待。哦对了,茶还是矿泉水?”
二人毫不犹豫地都说茶。待步安宁去烧水泡茶,季明月才得空,从侧面细细打量这位年轻的主任药师。
步安宁高挑清瘦,瘦得几乎有些像女孩子,细看过去五官柔美,相较于英俊,或许更适合用漂亮来形容。
他专注倒水添茶,额前几根发丝坠落,像一具雕塑,模样比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人体穴位图》里的那个人像还要安稳。
有静气,有安全感,是很适合做医生的气质。
季明月是个颜控,再加上步安宁如此坦然大方,他心里有些打鼓,碰了碰连海:“你说他真有问题吗?”
连海不为所动,目光直勾勾射在自己的手机上。
季明月凑过去,看见屏幕上诸如【地西泮能解什么毒】、【甲拌磷中毒如何用药】之类的搜索记录。
“我去,不是吧海哥,你也怀疑……”季明月眼睛倏然睁大,几乎是用气音,“下毒的是步安宁?”
连海正准备递给他一个“说得很好但别说了”的眼神,头还没扭过去,一双白净的手伸到了二人中间。
“二位请用。”步安宁把瓷杯放到茶几上,氤氲白汽背后,他的笑容像是钉在嘴边一样。
步安宁双手白净,皮肤细腻,很难不引人注意。季明月又看到他左手食指包着厚厚一层纱布,想起了刚才在杜宾视频里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步家村喜宴上,那位“步安宁”在杀鱼的时候割破了手。
他顿时一个激灵。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步家村的意外来找我。”步安宁两颊半丝赘肉也无,说起话来就显得没什么明显动作。
然而话一出口,仿佛能看穿季明月所想。
他人是在笑的,可无框眼镜下的一对瞳仁古井无波,几乎结冰。
季明月更紧张了,深呼吸了两口。
连海拿了杯茶塞到季明月手中,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像给小猫顺毛。
随后他带好假笑面具,和步安宁斯抬斯敬:“步医生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科室主任,当真是年轻有为。”
步安宁坐在办公桌后淡笑:“过奖。”
刚才在《就诊指南》上看到了步安宁的简介,之后又见缝插针在网上搜了下他的信息,连海一边回忆,一边继续道:“您是京州医科大学药学专业毕业。京医大是国内一等一的名校,学生毕业之后留在首都的大医院绰绰有余,可您却毅然回到了沛州,为建设家乡出自己的一份力……”
“有什么话直说。”步安宁喝了口茶,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连海的商业吹捧。
被打断的连海也未生气:“足见步医生您是个念旧的人。”
“记者同志,”步安宁的镜片被热茶熨出模糊的雾气,“您的意思,因为我念旧,所以喜宴那天回步家村投毒的人是我?”
来之前,连海和季明月设想过很多种和步安宁推拉的情况,软的硬的,都有准备。但千算万算,没算到步安宁如此直接。
果然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连海更沉稳些,很快答道:“步医生您误会了。我们周刊是打算出一篇特稿,但这篇稿子的视角是当代农村“结婚难”现象,内核主要是探讨当代农村年轻人的婚恋观,重点并不在当事人的死亡上,约您采访,也只是了解一些基本信息。”
“语言是苍白的,”步安宁似乎并不相信,起身来到二人面前,递过手机,“但证据不会骗人,眼见为实。”
连海和季明月接过,见是一段录像。
录像是俯拍,屏幕中,一位戴着无框镜、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对着电脑敲键盘。
下方有时间地点:【113 2024-05-25 08:30】。
就是这间办公室。就是喜宴出事的那天。就是步安宁。
季明月示意连海抬头,连海循他目光看了看墙角——彼处果然有个摄像头。
“是我征得医院的允许,从保卫科调取保存的监控。”步安宁发出免责声明,“步家村办喜事的那天,工作时间我一直在这间办公室上班,这是证据,警方已经确认过了。”
连海手指在进度条上左右滑动,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六点,大部分时间,步安宁的身影都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就连午饭都是点的外卖,吃完午饭,他就趴在办公桌上一直眯到下午上班。
步家村那十八只无瞳鬼是当日下午服用甲拌磷后死亡,而从医院到步家村,至少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这也就意味着,步安宁绝无可能利用碎片的休息时间赶回步家村,甚至连最占天时地利的午休时间,也不行。
没有条件,没有机会。
季明月看了片刻,手指在屏幕上一触,暂停了视频。
连海乜斜他:“怎么了?”
季明月心里直突突,却摇头道:“没,不小心按错了。”
话虽如此,他其实是想去看步安宁的手。
监控屏幕中的步安宁,手指没有缠纱布。
步安宁连自证清白的视频都甩出来了,连海此时再跟他虚与委蛇就不礼貌了,思忖须臾,连海单刀直入:“喜宴当天,步医生当真一整天都在医院?没有踏出过半步?”
步安宁直起腰踱回办公桌前,目光从桌上缓缓移动至墙上的《人体穴位图》。
桌上堆了一摞厚实杂乱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英文和化学分子式掺杂,间或还有奇怪符号,符号像是手绘,粗看上去像个四芒星,内里弯弯绕绕,好似什么奇门术数的符咒。
旁边也都是专业书籍,《中药学》《中西医结合内科学》《中西医结合精神病学》等等。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季明月听说过医生这行的内卷和辛苦,此时不免有了实质性感触——步安宁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主任,如此人才竟也还要苦学医学知识,学的还是中医。
甚至不仅要学中医,还要研究玄学。
神游之际,只见步安宁将桌上散乱的纸张整理好,用书本压住,接着严肃道:“我哪怕踏出医院大门,在外面轧马路,也断然不可能去步家村。”
见连海斜眼看他,他又道:“我们一家已经和步家村断绝关系,我答应过我爸,这辈子不会回去。”
语速很慢,字字掷地。
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意思了,连海和季明月面面相觑。此时步安宁抬腕看表,回头礼貌地笑了笑:“那么二位大记者,食堂马上就关门了,现在我可以去吃饭了吗?”
……
步安宁手握铁证,连海和季明月饶是舌灿莲花,也再问不出什么来,带着一鼻子的灰出了办公室。
西北城市,中午的日头毒得能晒死向日葵,季明月整个人快冒烟儿了,眼疾脚快找了片树荫地,靠在树干旁闭目养神。
连海寻了个空子,从医院的自动售货柜里买了两瓶矿泉水,撂了过去:“接着。”
季明月稳稳接住,却只将水握在手里慢慢把玩,眼睛自始至终没睁开。
连海知道他在想什么,喝了口水:“步安宁那人,你也觉得有问题吧?不在场证明。”
“Bingo,”季明月打了个响指,“他那个不在场证明,完美。”
连海:“太完美了。”
季明月:“完美到——就好像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查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上一案的河豚毒素吗?没错,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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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些小伏笔
第60章 死胡同
几句话的工夫,季明月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以及熟悉的无框镜。
——步安宁已然换了便服,走出门诊大楼,向不远处的职工食堂匆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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