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竟还不是结束。
没有人知道纯白房间里相遇时琴酒内心的狂喜与掀卷起来的杀意,……或许那个同先生别无二致的“太宰”知道。
而直到此刻——
那双手工定制的高档牛皮靴,缓步踏来,在琴酒低垂的视野里慢吞吞地停了下来。
从琴酒身上掠过的冷酷视线,令他自背脊处泛起针刺般的寒意,而遭受了各种刑罚的创口则如同被火焰烧灼。
会说什么。琴酒战栗着想。会说什么呢?
责骂“为什么要追过来”吗?讥讽“缠人又打骂不走的狗”吗?那没什么。那完全没有问题。琴酒甘之如饴地想,我确实甘愿匍匐下来做您最忠诚的……
“啧。”那人轻蔑地弹动舌尖。“我明明最讨厌狗了。”太宰说。
那声音之中有什么触动了杀手的神经,让琴酒无视规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他,————的确是太宰治。
黑衣红围巾,苍白绷带。既是权柄又是束缚,状如王座实为镣铐。这一身依旧牢牢被这个男人穿戴在身上,半点没变。
那张隽秀好看的面容也依旧没有沾染上时间的半点印记,只是看起来比之前居然还能更加丧失血色,令人找不到半点健康的颜色。
先生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不同。
唯独,未被绷带遮掩的鸢瞳。
从眼底浮现出的冰冷神色,让琴酒一瞬间感觉冰块从喉管直直坠进胃里,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停滞了。
曾经哪怕再怎么浅淡微弱、都曾点亮过鸢瞳的温柔的火光,像是已经燃烧殆尽一样,只剩余灰一捧。
让五条悟、让琴酒、让工藤新一,让这些曾亲自被那簇焰火温暖过的人,只需一眼便看出不同。
并为此惊痛——
“太宰先生?!”琴酒都惊得微微抬高了声音,“你怎么,……你都、不,你要做什么?”琴酒出于对那个聪慧头脑认知脱口而出,下一秒又用狠厉敌视的目光瞪视着太宰背后的两人:“你们是怎么照顾先生的?!”
那两人之中,曾以娴熟手法拷问过他的红发女性掩唇不语,而另一个白发金瞳的少年,则回视以安静沉默的视线。
琴酒简直被这种在他看来“无动于衷”的态度给气死,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好好教导这些人什么叫做组织的忠诚……!
琴酒没能站起身来。
有只脚踩住他的肩膀,毫不留情地把他压回了地上!
“……、咳——!!”
这一脚准确碾住皮开肉绽的新伤,位置又在琴酒惯用来开枪而分外敏感的左肩,逼得他呛咳出声,冷汗浸湿皮肤,蛰痛大小创口;又令琴酒咬紧牙齿,才没有弯折脊背整个人屈辱地趴到地面上。他勉强稳住了,银白鬓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抬起眼睛往上看去。
首领无动于衷地垂头看着他,如同看一具尸体一堆肉块。他碾了碾踩住琴酒肩膀的脚。
“说吧。”首领平静地说,“你们不是要见我吗?我已经在这里了。”
“……”琴酒张了张嘴,只尝到血与冷汗的咸涩。
说什么?说先生你怎么完全不认识我了吗?说原来你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手党首领吗?说这个操蛋的世界到底怎么了?它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不惜残忍到这个程度也要必须完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
这一刻琴酒痛得说不出话来。他想,或许是先生正好踩裂开他肩上新伤的缘故吧。
他便低下头去。他放弃了从先生那里温柔维护着的尊严,任凭自己被亲手打碎。
“汪。”
琴酒说。
第185章 13
听见这声将尊严碾碎到尘埃里面去的狗叫,首领太宰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之后,他既像是嫌弃,又仿佛丧失了亲自拷问的兴趣,将脚放了下来,在琴酒勉强撑在地面上的手背面擦干了脚底的血迹。
……算了。首领兴味索然地想着。没有必要浪费这个口舌。
在亲临拷问室之前、在五条悟应召见登门之前,他已经看过了尾崎红叶递交上来的情报。
这两个分开刑讯的囚犯,简直和那些见势不妙便果断自尽的死士完全不一样。就连负责拷问的尾崎红叶,都不由得将这两人形容为“天真小鬼”和“愚忠打手”。
虽说言语间难免透出些讥讽,不过那时首领正惊诧于尾崎红叶近年来罕见的放缓态度,没怎么往心里去。
结果现在一看……可不是嘛。这形容贴切极了。
首领便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叫这两人主动送上门来、闭着眼一头往黑手党本部大楼里冲。那么这样一通刑讯大礼包下来,不管之前对“太宰治”抱有怎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下都该消失殆尽了吧?
要不然,岂不是枉费他以前亲自设计的牢房?专门针对敌人心理的恶意布置,打乱了时间感官的心理暗示。被那个暗示所控制着吐出一切情报、重见天日之后发现所谓“漫长没有止境的折磨”其实只过去了一晚而已,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而哭着自尽的敌人,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他甚至都还没有走到这一步,这两人就已经把什么都说了。那两份叠起来都厚得能折纸飞机的情报,简直像是这两人在比着谁说得更多更靠谱一样。
首领无语地捏了捏鼻梁,等看完了两份情报,忍不住又摁了摁太阳穴。
…………这都是些什么见鬼的东西。
“黑衣人组织”?“虚拟现实”?“三刻构想”?这些听起来还算勉强可信,至少他不是不能够想象自己(又)统治黑暗世界的事实。
但是话又说回来,哪怕在(疑似)睡眠状态也要干老本行吗。……他太宰治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种工作狂?
至于什么,“拯救了苏格兰”、“拯救了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拯救了黑暗组织”、“拯救了整个世界”之类的,看得首领只想去策划一场公海截杀军火案来洗洗眼睛。
这是谁啊?说的一定是主世界里那个走进阳光底下的家伙吧?武侦太宰的事,同我港口黑手党首领有什么关系?他甚至很想这么自欺欺人,甩锅给另一个“太宰治”。
可无比清醒的理智不允许他这样做。太宰又一次感到了昨日亲自监听那两个持刀剑少年时,令人熟悉的胃痛。
正是这份久违了的啼笑皆非感,让首领难得兴起点澄清自己名誉的兴致。
但是,那也是片刻前的想法了。
“……”
在同这个银发绿瞳的男人所对视的这一秒,他面庞上本应浮现出的浅淡的笑容消散了。
首领见过同样的表情。就在不久前,在某个自称“学生”的男人脸上。
那是惊痛。是不敢置信。是感同身受般甚至恨不得以身代受的悲哀。
……你们在难过什么?他忍不住想。讽刺的。你们懂我的幸福吗?哦对,你们还真不懂。我也绝无可能让你们有机会懂。
可就是这么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让这位权势滔天的首领冷下一张脸,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沟通交流。
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错。
首领太宰冷静地在心底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一定是他的手段太温和了,才会让人死到临头还自欺欺人。
那么。现在,是改正这个错误的时候了。
首领视线冰冷地看着琴酒,一句句发问: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对自己曾在另一个世界里做过的事情并不关心。说到底,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筹谋多年的五步计划。太宰并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听童话故事。
因而他的每句话都直指核心,将情报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模糊其词的这个部分残忍撕破开来。
“……”琴酒干咳了一声,用嘶哑的嗓音回答道,“属下……不知。恢复理智便身处那个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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