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些细节他不一定想不到,但事实就是他没去想,直接让臣子想的。四舍五入也能忽悠扶苏说是他出了疏漏,需要臣子帮忙添补。
扶苏像小时候一样趴在桌案上,含糊地抱怨道:
“父亲又糊弄我。”
始皇毫不心虚:
“这次没有骗你,不信你去问李斯。”
扶苏这才高兴起来:
“阿父待我真好。”
始皇心道你知道就好,要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他用得着给自己编那么多不存在的错漏吗?
换别的儿子在他跟前因为犯错而沮丧,他顶多丢下一句“回去多反思反思,以后就不会再犯了”,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
大秦的太子殿下重新自信了起来。
隔两日是始皇帝陛下第二次巡游启程的日子,这回依然不带其他儿女,并且把太孙留在朝中监国了。
能够单独和父亲出门的扶苏非常嘚瑟,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那点小沮丧。就是嘚瑟太多容易遭报应,比如被看不下去的妹妹塞过来一个小崽子。
阴嫚幸灾乐祸:
“南嘉舍不得你,要不带他一起去吧?”
扶苏坚决拒绝了。
不顾南嘉哭得撕心裂肺,硬是把人撕扯下来,塞回给了他娘。
开什么玩笑,他们这次要去的是苦寒的北境。这次不能走水路了,陆路本就颠簸,带个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出事的。
阴嫚也就是吓唬他一下,没真打算把孩子塞进队伍里。她见大兄落荒而逃,得意地哼了一声。
距离上次巡游结束已经过去快三年了。
这次的巡游目的地是北方边塞,所以走不了水路。
好在这么长时间的休整下来,各地的主要驰道已经修建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再走陆路的话,倒是没那么颠簸了。
从咸阳出发北上进入上郡,走秦直道一路朝北,可抵达最西北的九原郡。自九原郡往东一路过去,北境的所有边郡都有驰道相连,便能一路巡游过去,最终东至辽东了。
前世始皇帝最后一次巡游的目的地就是辽东,可惜还不等进入燕国地界就染病身亡了。因而始皇也没去过辽东,此番还是头一次去。
为了北地战事,边郡的驰道是最先修好的。修好后一直在频繁使用,所以早就压出了新的辙痕。
咸阳的马车走出来,直接顺着辙痕赶路即可。
这种有规定间距的辙痕对于车轮间距不同的马车来说很讨厌,但只要你乘的车间距与之相同,赶车人就能轻松很多。
至少卡在辙痕里的车不用担心它莫名其妙偏离路线,栽进附近的农田里去。
古人很多时候夜间赶路就是靠辙痕前进的。
拉扯的马要是有偏离路线的趋势,赶车人就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车子在试图从辙痕里翻出去。辙痕越深,车子就越难被拉出去,当然,拉扯的颠簸感也会越发明显。
所以在古代,有时候新路反而不如旧路好走。
不过车辙太深有时候也会出现新的问题。
停车休整的时候,扶苏看着有些因为低矮所以深深陷入车辙中、车底板快要贴地的马车,十分费解。
他询问周围的士兵:
“这路是谁修的?夯土时没有夯实吗?”
土路夯得再怎么实,用久了也会出现辙痕。但结实的路辙痕会相对浅许多,这样就不用反复过来填辙痕了。
若是修路时偷了懒,用不了多久辙痕就会非常深。到时候这条路便难以再走马车,否则就会出现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
车队里给贵人坐的马车自然是车架高些的,不仅视野好,还显得身份尊贵。
但像是用来装东西的马车,为了能多装点随行要带的物件,底板做得低一些,车厢就能更大,提升车厢高度达到增加容积的目的。
士兵也不知,只道已经派人去周围县治寻县令了。
县令赶来花费了一些时间,他擦着汗,也不知道是赶路跑出来的,还是由于紧张导致的。
县令解答道:
“这路是许多年前修的了,并非我等偷工减料。”
扶苏并未因此就轻轻揭过:
“陛下令各地新修驰道,你却拿旧路糊弄过去?”
他们走的是新修的驰道,又不是别的什么官路。这里往北直通秦直道,知道秦直道的分量吗?
北边好几个边郡的战报都是走直道送入咸阳的,这样速度最快。现在你说联通直道的驰道是旧路,那朝廷拨下来修路的款项去了哪里?
县令当时就吓得五体投地了。
始皇帝听见这里的骚动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他之前一直在车上处理公务,倒不曾下车透气。只将爱子赶下车让他去松松筋骨,因而还被蒙在鼓里。
见太子神色不虞,他便知道是出了大事。不过这事应当不怎么紧急,否则太子早就报上来了。
史官上前三两句解释清楚了因由。
始皇微微颔首:
“此事交由蒙毅去处理,车外尘土太多,太子莫要留在此处了。”
马车赶路时扬尘不少,车上特意取了细密的轻纱糊窗。
本来车队停下后烟尘就缓缓落地了,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起来。结果县令策马赶来,又扬起大片尘土。
始皇见爱子身上都扑了些沙尘,顿时皱起了眉头。
士兵赶忙解释说县令听说太子催得急,一路赶马过来的。未曾在远处就下马避让,他们也没制止,是他们失职了。
要不是马匹跑到了近处,也不至于叫扬起的沙尘落到太子身上。
士兵也是没料到这个县令胆子这么大,居然敢直接策马狂奔到太子跟前。一时怔愣,才没有来得及阻止。
始皇眉目冷淡:
“尔等自去领罚。”
这次来的只是个县令,倘若是刺客,就他们这种反应速度能指望什么?
这几年大秦境内国泰民安,这些近卫想来是清闲太久了,居然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大秦的战事还没彻底停歇呢,都城的士兵就已经懈怠至此了。等日后边郡都没有战事时,可想而知都城的卫军会变成什么酒囊饭袋的模样。
始皇带着儿子重新回到马车上,提起此事时眉头紧锁。
扶苏换上了干净的外袍,在侍者的伺候下洁面。洗漱完见父亲还在生气,便笑着凑过去哄人。
他给父亲倒了杯蜜水:
“如今发现了问题,总比多年之后才察觉不对要强。早发现才能早应对,父亲消消气。”
始皇揉了揉眉心:
“现在整治了,可若过个数十年,恐怕又会故态复萌。”
时间一长,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
扶苏却说父亲英明神武,定然能想到不错的法子。现在想不到就先休息一会儿,左右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慢慢想。
他又提起即将进入的上郡地界:
“蒙恬将军之前在河套驻扎,听闻父亲要途径上郡,已经赶回来了。过些日子便能见到他,届时让蒙将军派一些信得过的士兵随行。”
上郡原本是大秦的边境,河套收复之后就成了内陆了。偏偏河套地区并没有并入上郡,而是并入了隔壁的北地郡。
北地郡如今归李信统领,蒙恬属于跨区轮值。
如今两位将军都在河套边缘督建长城,这个长城是要从无到有修建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完。
但无论如何,上郡的长官名义上也是蒙恬。所以陛下要途径上郡,蒙恬必须得回来接驾。
正好,他也要过来汇报一下河套的事宜。
既然从咸阳带来的守卫不够靠谱,那就问蒙恬要点人。蒙恬的忠心毋庸置疑,他派来的士兵不仅能力足够,也绝不可能混入刺客。
太子殿下故意说道:
“让边郡大将的亲卫随行,那些近卫瞧见有了竞争对手,自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毕竟再不谨慎起来,近卫都要被蒙家军顶替了,而且还有掉脑袋的风险。
始皇被他逗笑了:
“又出馊主意!”
经过今日的事情,那些近卫自己就会认真起来,哪里用得着找个外部威胁出来吓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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