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养娃记(97)

　　罹天烬开始常常往刃雪城跑，不是找李马说说话，就是一起喝喝酒，有时兴起，便会拉着他去演武场好好比试一番。
　　李马对灵力的使用越发得心应手，他平日里待人处事都极为温和，唯有上了演武场，便似放开了手脚，招招凌厉，气势逼人。
　　直到罹天烬不用灵力，被他用武艺硬生生打败了，罹天烬叹了一声：“你现在的武艺也愈发精进了。”
　　李马用手轻抚着手中的剑，听得他这话，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有些幽沉。
　　罹天烬愣了一下，李马却又移开了视线，将剑放回兵器架，淡淡道：“本该如此。”
　　罹天烬有些恍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樱空释在李马的精心调养下，气色也好了许多，一转眼便到了夏季，尽管刃雪城常年大雪纷飞，然而李马却对每年的各个季节分得很清楚。
　　他在某一天突然对樱空释道：“我想去祭拜我娘。”
　　樱空释愣了一下，随后道：“好，我陪你一起。”
　　在李马的记忆里，宋五嫂已经逝去了几百年，人界中也早已没了她的坟冢，因此他们在刃雪城给她立了碑，以前只要有时间，李马都会常常去祭拜。
　　李马在她碑前倒上酒，又放了一束鲜花，他对着石碑跪下拜了拜，又道：“娘，我来看你了。”
　　樱空释站在他身边，默然无语。
　　李马扬起嘴角：“娘，我现在和释过得很好，我又有了几千年的寿命，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你老人家在天有灵，应该安心了。”
　　樱空释低头，微微示礼。
　　李马又磕了三个头，然后才起来，拉着樱空释的手道：“走吧。”
　　樱空释嗯了一声，随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那石碑一眼。
　　他对宋五嫂的愧疚，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只希望她若真在天有灵，看到现在的李马，可以有几分安慰。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她真正的儿子。
　　李马回到幻影天，便突然病了。
　　樱空释有些诧异，李马一向身体很好，以前生病，也是因为操劳过度，可是他现在每天按时作息，又勤于锻炼，还有一身灵力，按理来说，除了受外伤，没有生病的理由。
　　皇柝来给他诊治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脉相平稳，与平时并无不同。
　　樱空释有些担心，他将政务都搬到寝宫里，日日守着他，李马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只是每天都觉得头疼。
　　樱空释闲下来，便学着李马以前的手法，有些笨拙的给他揉着太阳穴，李马却将他的手拿下来，有些柔和的看着他：“你歇一歇，别为我担心，只是一点小毛病。”
　　他捏了捏眉心：“大概是现在年纪大了，少不得有些头晕脑痛的小毛病……”
　　“胡说！”樱空释皱起眉头，“你才二十多岁……”
　　他见李马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轻咳了一声：“我是说，你这是二十多岁的体格，不会那么快老。”
　　李马看了他一会儿，微笑着道：“是呢，我还要活许多年，一直一直陪着你。”
　　樱空释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李马看着他沉静的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尽管两人极力维护着现在的平衡，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在慢慢的改变，樱空释常常不自觉的出神，李马的话也慢慢变少了。
　　站在刃雪城的最高处，可以看见雪雾森林的边界，李马看着那里密密麻麻的篱笆，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器具，沿着冰雪厚重的硬地，一路延伸至森林里。
　　“那里是什么？”
　　樱空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小李马以前练武的场地，等得他十六岁休课之后便被闲置了，常年无人维护，但是那里搭建的东西太过精巧，许多冰族小孩子都喜欢去那儿，把那里当做游乐嬉戏的园地。
　　“大概是小孩子们弄出来玩耍的吧。”樱空释淡淡道。
　　李马有去过那里，许多荒废了的木桩，武器架，沙坑，他一件一件的看过去，等他走到森林里，突然有小孩大喊一声：“李马来了！”
　　顿时整个森林里的小孩子全部一哄而散，似乎怕他得紧。
　　李马顺手捉住一个小孩子：“看见我跑什么？”
　　那小孩似乎十分惊惧，在他手里挣扎半天挣脱不得，便软下气势向他求饶：“李马，你现在都是大人了，可我们还是小孩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吧。”
　　李马微微侧头，失笑道：“我有为难过你？”
　　那小孩瞪大眼睛，连连摆手：“没没没，你最大度最客气，从来没有为难过我。”
　　他又哆哆嗦嗦的打量他的神情：“你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我有那么歹毒？”
　　李马手下一松，那小孩便如滑手的泥鳅，用尽了全身的灵力，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李马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正文番外四

　　李马的生辰在七月中旬，以前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宋五嫂的坟前祭拜，然后再简单弄一桌菜，若是罹天烬再过来，便再启上一坛酒，几人聚在一起吃个饭，便算是过了。
　　可是今年才刚到七月，便有人鱼族的使臣来访，带着几车满满的珍宝进了城。
　　这次来访不为邦交，使臣进了樱空释的书房，他站在下首，每看见宫人搬着一样东西进来，他便向樱空释介绍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这是千年的珊瑚树，”使者指着那件一尺高的红珊瑚道，“珊瑚虽然名贵，但在水晶宫并不珍奇，这棵珊瑚树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内里中空，形成一个回声壁，只要将它放在有风的地方，便会发出悦耳的哨声。”
　　“这是一颗鲛珠，与寻常鲛珠并无不同，只是它两头各有一细孔，连接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公主说了，她用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将它穿上线，所以将它赠予小王子，想来小王子聪明过人，一定能替公主解开这道难题。”
　　樱空释的手指微微捏了捏。
　　“另，为了庆贺小王子生辰，公主还送上了夜明珠两对，深海奇矿两车，并南海鲛纱十匹，千年寒铁铸造的斩龙刀一对……”
　　“使者。”樱空释突然开了口，但他又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那使臣看他的样子，微微笑道：“冰王想说什么？”
　　樱空释犹豫了一下：“其实小王子……”
　　“释！”
　　樱空释和使臣同时看向门口。
　　李马的声音从门外便响了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好热闹……”
　　樱空释心里咯噔一下。
　　李马刚跨进宫门，突然发现人来人往的书房正中，正站着一位外族使者，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那你先忙。”
　　樱空释还没说话，李马正欲退出去，那使者看见李马，顿时喜笑颜开：“李马小王……”
　　“使者，”樱空释打断了他的话，“请替我向海音公主致谢，她的心意，刃雪城领了。”
　　李马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樱空释向来冷静有仪，这般骤然打断使臣的话，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使者回过头，以手抵胸向他行礼：“冰王客气了，海音公主说，她与小王子一见如故，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小王子的生辰，聊备一些薄礼，还请小王子不要客气。”
　　樱空释手紧紧捏着，他想让李马出去，却找不到任何借口，他想打断这个使臣的话，然而他却滔滔不绝。
　　那使者又重新看向李马，对他微微点头示礼，又热情笑道：“公主说了，邀请您去无尽海做客，不论什么时候，公主都会热烈欢迎。”
　　李马看着使臣熟稔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樱空释，樱空释呼吸有些急促，带着几分不安看着他，然而碰上李马的视线，又忙忙避开。
　　他能够封住幻影天众人的口，可以封住整个刃雪帝国的口，却唯独忘了还有一个人鱼族，海音公主来刃雪城的时候，是小李马日日热情招待，如今，却反倒成了他最大的漏洞。
　　李马顿了一下，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四周摆满了的稀珍异宝，矿石兵器，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两柄泛着寒光的兵器，半晌静默不语。
　　一时空气里有些安静。
　　李马缓缓抬眼，看向那个使臣：“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您的，”使臣弯了弯腰，微笑着道，“这都是海音公主为了您的诞辰，精心挑选的贺礼。”
　　樱空释闭了一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此时此刻，面对这般场景，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当场行刑。
　　李马忽然笑了起来：“素闻人鱼族幅原辽阔，财富惊人，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他微微点头，向使臣回礼，微笑着道：“还请使者替我向公主传达谢意，也请使者告诉公主，刃雪城也随时为公主敞开大门，欢迎她来做客。”
　　樱空释眼神微闪，眼前的李马，温和谦逊，不卑不亢，彬彬有礼，那是他特别熟悉的样子，是刃雪城自小良好教养长大的小王子，是小李马在王室耳濡目染数十年，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风仪。
　　他一时竟有些恍惚，几乎分不清眼前的人谁是谁。
　　那个使臣还在说话：“不知道这些贺礼，小王子可还满意？”
　　“公主一片心意，便是只送来一些贝壳砂石，我也很高兴，更何况这些礼物还这般贵重。”
　　“小王子真是客气。”
　　樱空释有些不置信，双手紧紧的攥住座椅扶手，他的眼眶发疼发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又似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耳朵，他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全身血液似沸腾了一般，将他置在烈火上烹煮，热油里煎熬。
　　李马又与那使臣说了一些话，然而樱空释都没有听清，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难过，还是在高兴。
　　李马目送着外交大臣将那使臣带出去，直到整个书房再次恢复清净，他回过头，却见樱空释满眼泪意，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看着自己。
　　“释，”李马快步上前，“你怎么了？”
　　樱空释怔怔的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开口，很轻很轻，像是怕把他吓跑了一般：“你是谁？”
　　李马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释，你是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
　　“我是李马，你忘了吗？”
　　樱空释透过满眼的泪意看着他：“李马？”
　　李马伸手，将他脸上的泪痕轻轻拭去：“释。”
　　他静静的看着他：“你在难过什么？”
　　樱空释闭了一下眼睛，他在难过什么，他在难过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你为何与他说那番话，”樱空释看着他，“你……”
　　李马笑了一下：“我不那样说，你怎么下得来台？”
　　樱空释怔怔的看着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不问？”
　　李马垂下眼：“我答应过你，不问，也不去探寻，释。”
　　他轻轻擦拭着他不停落下来的眼泪：“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
　　樱空释心里一阵一阵如揪着般的疼，他松了口气，却又十分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掩饰多么拙劣，李马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大半真相，唯有自己，一直在苦苦的欺骗自己。
　　他愧对李马，更对不起小李马，他厌恶现在这样的自己，可是他却不得不一直这样欺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