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虚而入(100)
言下之意是不用赶他走。护士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地放开他。
唐太太拿过枕头垫在腰后,“怎么突然过来了?我都要睡觉了。”
等到护士离开后,唐舟开门见山,“他门口的油漆是你泼的吧?”
唐太太的眼珠在眼眶里悠悠转了半圈,“谁啊?”
唐舟冷笑一声,拉过椅子,在病床前坐下。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下作。”
第99章 骗局
99.
唐舟念中学时,有一任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小女孩,她和唐舟一样平时不爱说话,体育课也只和一两个关系好的同学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散步。自习课上碰到不会做的题,她会小心翼翼地用手肘碰一碰他的胳膊,然后将课本轻轻推过去。
她在不会的题目上画个圈,然后在读不懂的句子和公式下面划上弯弯曲曲的波浪线。
除了解答作业,唐舟和她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然而初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一天同桌往他书包里塞了一张纸条。
唐舟至今也不知道这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他只知道唐太太在翻找他的书包时,从里面掏出了这张皱巴巴的小纸条。
她高举着自己的战利品冲到了他的书桌前。
“我说你最近成绩怎么一直在波动呢,原来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那时唐舟年纪尚小,面对发怒时公牛一般的母亲,他只想自保:“我不知道这是谁塞的。”
他确实和这张单方面投递过来的纸条没有关系。他的成绩一直在年级里一数二,同桌并不是唯一一位向他寻求帮助的人。
这句话之后,唐太太借着自己和校长之间的关系,让人家转学了。
有一次唐先生在饭桌上说:“至于吗?只是小孩之间的玩闹而已,又不是真的。”
唐太太将筷子往碗上“啪”地一摔,“怎么的,你觉得我过分了?耽误了儿子,这责任你担当得起?我看你平时两手一甩啥也不管,这会儿倒觉得我做的不对了?……”
初中三年,没有人敢再接近唐舟,后来再分配过来的同桌也对他敬而远之,他们喊他妈妈“大魔王”,唐舟在他们口中自然而然也成了“小魔王”。唐舟平时不怎么说话,他们就说他在“密谋”,指不定又要把谁赶出学校,后来谣言越传越夸张,就差说校长是他爹了,走廊间要是有谁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同学们都一哄而散,好像碰到了传染性极强的病毒,几个不嫌事大的小孩还要喊上一句:你完蛋啦!你马上就要转学啦!
同桌转学前的那一晚,唐舟坐在书桌前,看着她涕泪连连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看着她走出教室,被爸爸妈妈接回了家。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当时她脸上也流露出陈原眼中的欲言又止——比起欲言又止,不如说是深深的无力,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与唐舟无关。
事后唐太太再提起这件事时,谈论时的口吻就像是活该那个小女孩自己踩到了雷,再后来就只剩下回避、否认,从头到尾,她都拒绝承认自己是加害人,她脸上那份事不关己的冷淡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大半夜的来我这里发什么疯?”唐太太讥讽道:“你不是今晚加班加得厉害么?怎么这会儿又有空了?”
唐舟冷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我为什么要知道?”
唐太太自然能猜出他半夜造访的原因,她在逼唐舟承认自己还在和陈原见面,唐舟则在等她招认自己所使用的卑劣手段。对话陷入僵局,两人好似两条死死咬住对方脖颈、紧缠在一块的毒蛇。要么各自退让,这会儿尚能保有生机;要么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唐舟突然长吁一口气,像只冷不丁被人放掉气后,迅速收缩的气球,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然后将屏幕翻转,展示给病床上的女人。
照片中,一辆小跑车的车门被人用鲜红的油漆画上了醒目的“X”。
“故意毁坏财物罪的立案金额是五千元,你觉得整辆车补完漆,一共需要多少钱?”
这张照片一出,无异于承认自己仍然在和陈原见面,唐太太一听儿子要把自己送进局子,再也顾不得其他,毫不留情地开始了反击。
“你现在还敢威胁起你妈了?”她厉声喝道:“怎么?你还嫌他的名声不够臭?!”
一句话就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唐舟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手顿时紧攥成拳,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葬送掉陈原的前途,于是强压着怒火,沉声说:“方媛那边不是早都打点好了么?你还想要怎么样?”
“什么叫我还想怎么样?”唐太太一把拽过床头柜上的手提包,从里面抓起一把照片朝他甩过去,“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唐舟望向散落一地的相片,两只乌黑的瞳孔在看向高清的抓拍时猛然紧缩。
拍摄到的照片大多是两人约会时的场景,有的是从餐厅外拍摄到的,陈原和他坐在落地窗边面对着面吃饭;有的则是他们在电影院门口见面时的场景。被拍摄到的亲密场景非常少,乍一看发现不了什么,但是这么多张一同出行的照片摆在一块,实在是耐人寻味。
她低头从包里又翻了翻,抽出几张最新打印的照片攥在手中,“方媛那边全靠我给你兜着,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啊?你给我说说?”
最新一张照片正是唐舟不久前出入陈原门栋时的抓拍。
当初打发过方媛之后,唐太太以为自己住院了,唐舟多少会收敛一些,没成想竟然还在背地里和陈原见面,她觉得唐舟真是鬼迷心窍了,于是决定从陈原入手,结果除了第一通电话,之后打过去的则全都显示占线。
唐太太的方式简单粗暴,陈原对他们家造成了威胁,她就要把陈原搞臭。
唐舟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你跟踪我?”
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是他运气不好才被她抓到机会,才被她拍下了两人在公司门口的牵手照。
原来那不是意外,更不是巧合。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本来很好解决,你要是一开始就不去见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不就没这些麻烦事了?”
唐舟半蹲在地上,将照片用力捏进手心,直到它皱成一团,变成一张废片。这会儿他胃疼得厉害,额头上逐渐沁出冷汗,内脏都好似绞在一块。
“这婚,我不会结了。”
唐太太早就料到他这一步棋,她冷哼一声,说:“实话跟你说,我已经够手下留情的了。”接着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这事要是捅到他的公司里去,那可就更难看了。”
唐舟喉头一滚,“……你怎么这么下作?”
“你就不下作?都要结婚了还和别人鬼混,你就一点都不下作?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脸面啊?你想让别人怎么看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多少年来一味的忍让和迁就都集中在这一刻火山爆发了,唐舟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我是不在乎这点脸皮的,你敢动他,我就敢取消婚约。”
“你敢!”
“我这么下作,为什么不敢?”他已然刹不住车了,“我不仅要取消婚约,我还要告诉他们:我就是不喜欢女人!就是想要骗她结婚!”
“你敢!!”
这一声尖叫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几乎是惊醒了整层楼里的病人。护士们听到声音立即朝走廊尽头的私人病房跑去,她们推开房门,赫然看见唐舟一手握着唐太太软绵绵的手腕。一位护士立马上前将他赶出房间,“请您立即离开!”
唐舟被人推搡着退出房间,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护士围上了母亲的病床。
唐太太还未出院,就再度病倒。唐先生凌晨两点钟赶到医院,见到儿子的第一眼就大声让他滚蛋。
走廊上方的照明灯早已熄灭,只有指向紧急逃生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唐舟坐电梯下到医院大厅,门口处值安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玩游戏了。手游里的音乐欢快得有些古怪,就像Cult片里诡异的电子音,成为这寂寥又孤独的夜晚里唯一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