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留下的冰凉触感一直到他被抬上担架,送出巷道才渐渐消失,很快又被另一双手心的温暖干燥代替。闻阅被拖出后,王皎拦住一刻不肯停歇,重新拾起救生绳的奚杨:“教导员,让我们来吧,你的手......”
为了准确感知被救人员的情况所以执意不戴手套,此时奚杨的双手已经没有知觉了。而王皎不知道的是,教导员最痛的地方是根本不是手,而是膝盖,可他依然固执摇了摇头:“我等他,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
一秒,十秒,二十秒,时间的流逝没有令希望和信心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很多年前也曾这样苦苦期盼过,却远不如此时此刻这般坚信,坚信那个人一定能够说到做到,历经艰难险阻最终回到他的身边,履行他们的约定。所以当周童匍匐着出现的那一刻,五年的等待仿佛终于有了能够令人接受的结果。那个人好像真的回来了,用另一种方式,一种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方式,高大,坚韧,破开浓雾,浴火而归,带给他面对自己,重新再活一次的勇气。
想拥抱却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他怀里,看他被烟熏火燎却依然帅气的面容,明明从容不迫却因自己而紧张得皱起了眉头。
“教导员!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周童稳稳地接住奚杨,让他倚靠着自己,托起他伤痕累累的双手时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一个人扛住了两个人甚至四个人才能承受的重量,周童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和敬意。
他慌得团团转,急忙把人扶到墙角,完全没了救火救人时的镇定:“你......”
“你怎么自己进来了?怎么不戴手套啊!”
“没事的,没受什么伤。”奚杨平静地笑了笑,抽出手用带茧的指腹轻轻描摹着周童眉眼的轮廓,又小声呢喃着:“腿疼,还有就是......”
确定周童不需要救护之后,所有人再次投入了紧张的灭火工作,没有留意躲在角落的他们在做什么。
“我知道。”周童取下头盔,扒掉自己的手套,轻轻抹去教导员眼角里噙着的一滴泪水。“我也想你,一直都想着你的。”
“我先送你回去,再赶回来。”周童不敢耽误,不容分说便毫不费力地将奚杨打横抱起,无视一切或惊讶或好奇或无所谓的目光,每一步都又快又稳地向巷道出口走去。
“你不要再乱动了,好好休息。”发觉教导员正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他又把人抱紧了些,语气前所未有地强势。“哪里都不许去,好好等着我。我用生命发誓,一定会回来,永远会回来,无论走了多久,去到哪里。”
“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夏季的夜晚姗姗来迟,周童看着目及之处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回忆着生命中无数次令人心碎的分别和离去,还有那些化作星辰触不可及的灵魂,终于体会到人们因害怕失去所产生的恐惧,对过去的纠结,对未来的茫然,于是更加坚定也更加温柔地对奚杨说:“别怕,已经过去了,过去和未来都是不存在的,现在有我。”
“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面对死亡,我也会在你身边陪你一起消失,跟你在另一个量子时空里重新相遇。”
第35章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病房里凉风习习,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直往脑仁子里钻。饥肠辘辘的闻阅从一个诡异的梦中挣脱出来,睁开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努力张开干裂的嘴唇,想对一旁忙活着给他量血压的实习小护士说句话,发出的声音却像电量不足的破收音机,没一个字是清楚的。
护士听了半天,总结出这人说的可能是哪里的方言,于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宽慰道:“没事儿哈,没事儿,胳膊腿儿都全乎着呢,多吸吸氧就好了,不用担心。”
闻阅的嗓子都快冒火了:“......”
小护士贴近观察他扭曲的表情,忽然顿悟:“想小便?”她扭头看了眼门外。“哎呀,你先憋一下,我去喊个男护士来。”
体内极度缺水的闻阅简直绝望,心想姐姐,你不给我喝点水,我哪来的尿,哪怕再来一瓶葡萄糖也好啊......
他支着脖子,眼睁睁地看着小护士就这么揣着体温计和血压仪欢脱地走了,再看看床头柜上那个通体嫩绿,造型复古的暖水瓶,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病房很小,左右只有闻阅一个病号,他无奈地躺了回去,又试着动了动手脚,翻了个身,发现果然如小护士所说,都全乎着,就是呼吸还不太顺畅,右脚脚踝也有点隐隐的疼痛。
楼道传来手推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托盘里的剪刀、镊子和瓶瓶罐罐叮当作响。等到头脑完全清醒过来,哪儿哪儿都酸痛,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和饥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闻阅盯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发了一阵呆,忽然嘴巴一咧笑了出来。
活着真好。
拎着饭盒和牛奶的周童一进病房就看见闻阅在傻笑。他脸还没洗,身上一层汗混着一层水,脏得像个泥猴,进门后顾不上别的,把东西一放就开始脱衣服,脱得上身只剩一件湿透的白背心,又挪到空调下面好一顿吹才缓过来,忽然察觉到闻阅居然没像以前那样老生常谈,叫他别对着冷气直吹,于是走过去摇起床板扶他坐好,边拆外卖的袋子边打量他:“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闻阅耸了耸鼻子,答非所问:“鱼香肉丝?”
“看来是没事。”周童掀开饭盒盖子,舀了勺菜汤浇在米饭上,又挑出几根最显眼的肉丝一并喂进闻阅嘴里,看他没嚼两下就急慌慌地吞了,转身拿起牛奶插好吸管,送到他嘴边,皱眉道:“怎么跟饿了半个月似的......”
想起出警前那一顿自己只吃了平时饭量的十分之一,闻阅一肚子酸水全涌到鼻腔,眼圈都红了。周童以为玩笑开的不合时宜,赶紧又喂一勺饭过去:“好了好了,多吃点,知道你饿。”
“你现在应该吃清淡点......”周童看着那一盒菜肉不辨、味精超标的鱼香肉丝,叹了口气。“唉,这涂队,买这么重口味的东西,惯得你。”
“涂......?”前一秒咀嚼飞快如啮齿动物一般的闻阅动作忽然定格,像受了惊的仓鼠,嘴里含着半口没咽下去的饭。“涂队给我买的?”
他这时才顾得上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顿时露出深深的担忧和自责:“火场那边怎么样了?大家......大家都好着吗?”
“我、我躺多久了?”
周童看他一副狗血电视剧里头被门夹了的失忆男主角状态,差点没忍住逗他说现在已经是三零三零年,你早就死了,全靠生物细胞冷冻技术才保住了大脑记忆,而我则是全面重塑过的AI战士,来执行带你回母星的任务,飞船就停在楼下,你吃快点,五点半以后可就限行了。
到底还是没忍心,周童抽张纸巾把闻阅嘴角的油给擦了:“是啊,涂队给你买的。也不能怪他,这里太偏,附近没什么好餐馆。”
他耐着心喂饭喂牛奶,按顺序回答闻阅的问题。
“火已经差不多灭了,现场还在处理,他开车把我送过来就走了。咱们队里其他人都还好,没有出大事的。你们班杨守生胳膊受了点伤,你也就躺了一晚上加一白天吧,这一觉睡得怎么样?是不是把这半年缺的都补回来了?”
闻阅一口气把一盒牛奶吸光,又眼巴巴地看剩下几盒。
“教导员呢?”他边看边顺着周童的话一点一点地回忆,突然没了吃喝的心情。“我记得是他拉我上来的,他的手......”
“没事。”一丝心疼和担忧转瞬即逝,周童眨了眨眼,又拆开一盒牛奶。“皮外伤,现场就处理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好了,吃饭吧。”说起教导员周童就感到头疼,于是岔开话题打趣道:“小阅阅同志劫后余生,有什么感想?”
闻阅捧着牛奶“咕咚咕咚”地喝,松开吸管后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周童瞧着还以为他经此一劫真的参透了什么人生哲理,看淡了生死,刚要坐直身体洗耳恭听,就见他坚定无比、犹如宣誓一般地说:“我要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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