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潋缴费回来,那几只刚出生的小猫已经被放进保温箱围着月牙喝奶了。
而月牙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望着保温箱外面,突然呜哇呜哇地制造了几声噪音。
方知潋还在奇怪他是怎么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万念俱灰,一听到噪音更奇怪了,转头问宋非玦:“她不会又饿了吧?”
宋非玦的那句“它在骂你”到底还是没说出口,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方知潋来了精神,隔着保温箱叫月牙的名字,他仰着笑脸叫一声月牙,月牙就骂骂咧咧地骂他一句,有来有回,像是在应声。
静了几秒,宋非玦的视线落在方知潋的侧脸上,忽而笑了。
科学研究表明,按照现在全球气温升高的速度,冰山彻底融化可能需要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
但只有宋非玦知道,有时候冰山的融化,只需要一丛火。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十二月如约而至的不止冬天第一场雪,还有平安夜,以及不吃药的报应。
方知潋断断续续咳嗽了一周左右,终于聊胜于无地开始吃药了,可惜靠吃药勉强挺着过了周末,晚上又开始呼吸困难。
先注意到这点的是唐季同,或许是临床医生都异常敏锐的缘故,他给方知潋约了个本院周一的号,叮嘱方知潋记得去检查。
平安夜那天恰好是周一。方知潋提前向段嘉誉打好了请假报告,上午在家里和月牙大眼瞪小眼咳了半天,下午去医院半日游。
祝闻这边还在羡慕他不用上课,方知潋一边输血,一边有气无力地回:“别羡慕了。”
做完雾化开完药已经是五点多了。
方知潋离开医院时傍晚将近,他穿过一条街到对面打车,路过医院门口的水果摊,却不知觉停下了。
平安夜总是赋予普通的苹果不同的含义,加上玻璃纸与蝴蝶结的包装就能摇身一变,卖出双倍的价格。
但医院门口水果摊的苹果却不被赋予多特殊的含义,生老病死面前,大多数人并不在意这种西洋节日所带来的寓意,或者说无暇在意。
“阿姨,”方知潋轻轻摸了摸躺在水果摊边上懒洋洋的黑猫,礼貌地询问,“可以帮我拿个袋子吗?”
宋非玦回家的时候宋聿名正在一楼的别厅沙发上打电话,脸上挂着些微古怪的笑意。
茶桌很低,温沛棠就伏在他的脚边沏茶,神情恭顺,动作轻缓。
宋非玦在厅外看了许久,直到宋聿名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齐局,”宋聿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口吻意味深长,“这个项目的指标审批您可是早就过目了,现在说不行,是不是有点晚了?”
通话对面解释了几句,温沛棠一不留神,手上的茶夹一歪,上壶盖顺着桌沿儿滚了下去。
好在有一层绒地毯挡着,上壶盖只是在上面滚了两圈,发出闷闷的声响。
宋聿名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又收回目光继续与电话里的人周旋。
温沛棠并不敢彻底松口气,而是如履薄冰地捡起壶盖,准备重新按照刚才的步骤醒茶。
但还没开始,温沛棠先在余光里看见站在厅外的宋非玦,她倏然直起了背,用眼神示意宋非玦回房间。
但宋非玦不动,只是沉默。
没过几分钟,宋聿名打完了这通电话,端起茶杯吹了吹,忽然笑了。
“跟我拿乔。”
宋聿名分明是笑着的,可这句话的语气已经暴露出他的不耐与烦躁。
温沛棠迟疑地抬眼,她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回答的时刻,无论回答些什么,先得发出声音。
宋聿名的规矩有很多条,在温敬良去世前,其实就已经有了苗头。
比如宋聿名不允许家里有保姆或者不住家的清扫阿姨。
没有人知道温沛棠这种惯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怎么被说动的,也许是在无知无觉的潜移默化中。
再比如宋聿名不知所谓的自尊心,这一点体现在与温敬良,以及任何外人的交谈中。
就连温敬良去世前的那次争吵也是这样。
温敬良得知宋聿名借着他的名义私自替人免除三百余万滞纳金的那次,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脾气。他当着温沛棠的面大骂宋聿名是个废物、蠢货,气得浑身发抖。
而那个时候的宋聿名早就不是温敬良拿捏得住的了,当温沛棠在一旁为了宋聿名轻声与温敬良辩解时,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了。
不出半个月,温敬良偶然在家心肌梗塞突发,因抢救无效去世。
温沛棠终于看清了宋聿名层层伪装下的面具,只不过太晚了,并且是以唯一的亲人作为看清的代价。
“是那位地税的齐局吗?”温沛棠斟酌着开口,“我上次听齐太太说,以现在的情况的确……啊!”
一泼滚烫的茶水止住了温沛棠接下来的话。
宋聿名扔的位置讨巧,带着故意羞辱的意味。刚沏的茶水从温沛棠的胸口漫下去,沾湿了整片睡袍。
小巧的茶杯顺势滚到了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温沛棠痛极了,被茶水泼过的位置火灼般地疼,她却不敢出声,怕宋聿名发作得更厉害。
“连个茶都沏不好,”宋聿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淡淡睥睨一眼,“蠢货。”
温沛棠没来得及道歉,她想开口,嗓子眼儿却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下一秒,她被扶着站了起来。
宋非玦不发一言地环住她的肩膀往洗手间走。宋聿名并没有追过来,反倒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抬腿向楼上走去。
茶水泼的面积不算大,但毕竟是刚沏好的茶水,温沛棠胸口的皮肤一片通红,触目惊心。
宋非玦背过身,耳边是淙淙的水流声。
大概几分钟,水流声停了。宋非玦转过身,他看见温沛棠对着镜子在发呆。
温沛棠的指尖还滴着水,那一片烫伤的皮肤被纽扣系到最上面的领子遮住了一半。她神色怔然地望着镜子,眼眶发红。
“还好,不严重。”温沛棠强挤出一个笑来。
相隔一个房间的别厅隐约传来皮鞋踏下楼梯的声音,温沛棠瑟缩了一下,很快又意识到宋聿名似乎是要出门,掩饰般将散落在耳旁的卷发别到耳后。
宋非玦透过镜子看着温沛棠,刚才她被卷发遮住的额边现在已经露了出来,那是一块刚刚结痂,却永远不会彻底痊愈的疤痕。
对比那句没事,显得异常讽刺。
宋非玦转身推开门往外走,却被温沛棠从身后拉住了手臂。
一向弱不禁风的温沛棠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她攥紧了宋非玦的袖子,泪水夺眶而出:“就算妈妈求你了,别去。”
宋聿名把整理好的合同放在一起准备出门的时候,玄关柜上的手机突然悄然无声地亮了起来。
让屏幕亮起来的是一条短信,宋聿名的手机也是同款的黑色,他拾起那只手机刚准备出门,定睛一看才发觉出不对。
方知潋:你现在方便下来一躺吗?
宋聿名不感兴趣地扔回玄关柜,返回客厅茶桌去拿手机,他再回来时,那只手机的屏幕又亮了。
方知潋:[跳跳]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
温沛棠终于舒了口气,她松开紧紧拽住宋非玦的手,腿一软,瘫在了冰凉的瓷砖上。
“再等半年,”温沛棠似乎感觉不到冷,她垂下头,凌乱的卷发盖住半张泪流满面的脸,“等你上了大学,妈妈陪你一起去国外,以后再也不回来。离他远远的,再也不用怕他……”
宋非玦轻轻伸出手,替温沛棠拢起被眼泪黏在脸上的头发,他的声音低哑,仿佛磨过的砂纸。
“真的能吗?”
温沛棠没有立刻回答,她捂住脸,却压抑不住从指缝间漏出的抽泣声。
像程蕾一样,温沛棠也遇见过唯二能够选择的两条路,但温沛棠选择了对宋非玦负责的那条。
宋非玦不知道温沛棠有没有后悔过。现实中,他总能在四选一的选择题中做出正确选择。但同样因为是在现实中,他无法回到十一年前,替温沛棠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