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沛棠已经全然听不清楚宋聿名在说什么了,楼梯坚硬的棱角划过露在外面的皮肤,她的耳背流了很多血,黏在一绺一绺的卷发上。仿佛沼泽地濒死的水鸟从胸膛中渗出一腔鲜红的血,温沛棠只能发出无意义且痛苦无比的哀号。
然而宋聿名却松开了手。
从楼梯滚落下去的那一刻,温沛棠以为这会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温沛棠的眼前霎时一片空白,似乎连痛觉都消失了。可缓冲的几秒过了,她再看见眼前的宋非玦,却真真切切感觉到从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
有一个瞬间,温沛棠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年温敬良刚刚去世,她被宋聿名打得鼻青脸肿,跪在地上求宋聿名要去守夜,又被一脚踢开。
那晚宋聿名走后,温沛棠第一次想到了死。她做好了全部的决心,选择用一把水果刀割开了手腕。
水果刀的刀刃并不多锋利,于是温沛棠机械地重复着更深地划开血管的动作,直到她别开眼,看见宋非玦站在别厅吧台的角落阴影里,神情怔怔地看着她。
还不能死,那时候的温沛棠满心只有这一个念头。
温沛棠不会想到,在冥冥之中,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她会再次产生与后悔了十几年的那一天同样的念头。
宋非玦的眼神很冷,他缓缓扶着温沛棠从楼梯上站了起来,直直地对上宋聿名投过来的目光。
“肯回来了?”宋聿名眯起眼睛,轻笑一声。
“回来得正好,”宋聿名慢条斯理地把西装的袖口挽上去,不冷不热道,“毕业旅行玩得开心吗?”
宋非玦没有说话。
温沛棠勉强借着力站了起来,她慌张地摇摇头:“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准备高考,根本没有时间……”
楼下下方的吧台灯被按亮了,宋聿名勾着笑的一张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极为阴翳,他抚摸着吧台上没收起来的高脚杯,动作轻柔。
“准备高考?”
宋聿名用赞许的语气问:“准备去哪个学校?”
宋非玦依旧不答,他把温沛棠挡在身后,眼神戒备。
“我猜猜。想举报我,把我送进去,然后去国外?”宋聿名的口吻再轻松不过了,但配上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就变得格外毛骨悚然了,“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思,把事情想得非黑即白,太轻易了。”
“想跑?”
宋聿名终于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这辈子都别想!”
他发作得毫无道理可言,手里的高脚杯朝外重重一掷。
高脚杯的碎片迸裂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宋聿名向前一步,狠狠地掐住了宋非玦的脖颈。
然而在宋聿名的手指用力捏紧的同时,他感受到了穿过腹部的,来自刀刃的冰凉。
宋非玦不受控制地向后两步,脖颈被挤压的窒息使他短暂恍神了一秒,然而等到下一秒清醒过来,那柄刀刃被他更深地往里推了进去。
那一秒,宋非玦由衷地露出一个笑来。
他曾想过无数次杀死宋聿名的方法,毫无纰漏的,天衣无缝的,但都不比现在。
看他从绝望愤怒的嘶吼到生命体征慢慢消失,表情不甘心地死去。唯有刀刃见血,才能叫人痛痛快快。
可惜的却是那一秒。
宋聿名再怎么样也是个强壮的成年男人,尽管因为醉酒的缘故警惕性不强,但在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同时,他顿时反应了过来。
温沛棠尖叫了一声,她捂住嘴,慌乱地看着宋聿名掐着宋非玦的脖颈把他抵到了墙壁上,然后无力地松开手,神色发紧地倒退一步。
那柄刀造成的伤口不算小,但不是致命。宋聿名显然意识到了威胁性,咬着牙再次扑向宋非玦。
“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还敢反咬我一口?”他们扭打在一起,宋聿名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最原始的面貌。
粗鄙的、卑劣的。
他啐了一口,冷笑道:“老子早就说过,你这条养不熟的狗。”
宋非玦却笑了。
“得意吗,”宋非玦的唇角洇着一抹红,唇齿间都是血液的铁锈味儿,那柄刀被他牢牢锢在手里,像是要嵌进骨骼里,“这条你养不熟的狗,就要咬断你的脖颈了。”
他发了狠,一直以来伪装在皮囊之上平静淡然的神情终于不复存在了。
那柄刀被高高举起。
也许是错觉,刀尖落下的那一秒,宋非玦在感到快意的同时,却仿佛落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
隧道很长,回头看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向前看,不到几米就是光亮的出口。
宋非玦没有犹豫,他抬步朝出口迈了一步。
但是一个声音的响起打断了他。
那个声音在说:“我喜欢你。哪怕和你分开一天,我都不想。”
宋非玦停住了,他蓦地错开眼,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
然而这次,却是连透出光亮的出口也消失了。
那柄刀刃在距离插进宋聿名心脏的前一刻停下了。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出口的光亮太虚无,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原因,就连宋非玦也想不通停下的理由。
可惜宋聿名并不会给他回过神的机会,刹那之间,宋聿名反夺过那柄裁信刀,将他压制在了地板上。
没有任何一个想活着的人会在死亡来临前完全无动于衷,宋聿名也是。
仿佛丧失了理智的野兽,他双眼猩红,双手抓着刀柄,重重向下刺去——
宋非玦听见温沛棠歇斯底里的尖叫。
也许是现在。直到现在,宋非玦竟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结束了。原来这么简单,不需要举报宋聿名受贿,温沛棠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如果他早就能想到。
预想中尖锐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取之代替的是一声裂帛般响亮的碎裂声。
有玻璃碴溅到宋非玦的脸上,在他的皮肤上划下细小的血印。
足足过了几秒,宋非玦才重新睁开眼。
他费劲地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还保持着砸下花瓶那一刻姿势的温沛棠,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神情几近崩溃。
第二眼看见的是地上那枝溅了一圈水渍的黄玫瑰。
最后一眼,他望向倒在地上,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已经悄无声息的宋聿名。
“怎么办……”温沛棠的膝盖彻底软了下去,她去探了探宋聿名的鼻息,跪在地上,仿佛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盯着自己的掌心,“我杀了他……我……”
不该是这样……温沛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仓皇地垂下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大片的深红色。
她不断地自言自语,呢喃着、梦呓着,双肩肉眼可见地颤抖。
宋非玦缓缓站起了身,不小心踉跄一步,又扶着墙稳住了身形。
缄默片刻,他越过眼前的一片狼藉,再次俯下身,抱住了温沛棠。
拥抱好像能短暂带给温沛棠一些慰藉。宋非玦收紧手指,轻轻拍了拍温沛棠的背,像小时候温沛棠抱住他那样。
“结束了。”他说。
白色的纱帘飘起来了。落地窗外,取代月亮的一团火球裹挟着热浪烧开云层,点亮了室内沉寂的色块。
宋非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攥紧了刚刚拾起的碎玻璃。
昏暗的房间、一地的碎玻璃、只剩下短暂寿命的黄玫瑰。
他慢慢抬起手,手心里沾上血的碎玻璃一点一点向下倾斜,扎碎了他背后那道黑色的倒影。
日出就快要来了,宋非玦知道。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
但太阳不是他的,他要睡了。
作者有话说: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曹禺《日出》
第五十四章
凌晨五点半。
方知潋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睁开眼才发现月牙正安安稳稳地趴在他的胸口上。
自从结束流浪生涯回到家,月牙至少胖了三斤。这会儿一大坨压上来,暂且不说噩梦带来的心慌,方知潋总觉得胸口透着股说不上来的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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