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不起来。”他有些无奈地说。
霍闻泽缓声道:“别太勉强自己,不如先想想你小时候比较轻松的记忆,你不是经常跟你爷爷上山玩么?”
奚迟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白雾消散开来,放任自己回想童年那些零碎的片段,盛夏捉知了,冬天凿冰钓鱼,蒲公英开的季节,风一吹白茫茫一大片,让人忍不住鼻子发痒。
突然他眼前浮现出一幕画面,他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拿起一支蒲公英,狡黠地笑着靠近他鼻尖,他惊醒后连打几个喷嚏,起来追着对方跑,又一起倒在柔软的草丛里。
记忆的阀门打开后,许多场景泄洪般地涌进他脑海中,拉钩的两只小手,黑夜里依靠在一起说的悄悄话,还有仰头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燃起的火焰。
就在这时他们转过一个弯,视线骤然开阔,冰封的湖泊一望无际,明镜般折射着夺目的光芒,晃得他怔然地眨了眨眼。
“就在这边,有棵很大的榕树。”
他对霍闻泽说着,往那个方向看去,连脚下弯弯曲曲的小路都没变,只是二十年间被踩得宽阔了不少。
仿佛能看见一个小男孩步伐轻快地在前面走,手里拿着一本书,后脑勺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奚迟坐在草地上将书摊开,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决定到树荫下去看。
刚过去他就听到了一阵可疑的窸窣声,可是旁边并没有鸟或者松鼠,他心想或许是更大的动物,带着与所有六岁小孩无异的好奇心,往声响的源头摸过去。
好像是掉进陷阱里了,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以为会看到兔子或狐狸之类的,却猛地睁大了双眼。
居然是一个人,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抓着坑底的干枯的树根想往上爬。
两道目光交汇时,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宝石一样,但里面的眼神让人害怕,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幼崽,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他下意识想逃,但担心走了之后这个小孩会有危险,于是鼓足勇气,走到了边上尽可能近的位置,低头看着对方。
“你怎么掉进去的,你家人呢?”
小男孩并不应声,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觉得这目光既不是恐惧,也不是获救的激动,没有他能理解的任何感情,因此让他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你家在哪里?我去帮你找他们。”他又问。
小男孩还是一言不发。
他只能说:“那我去叫我家大人来救你。”
“不要。”
眼前的男孩终于有了点反应,神情中充满戒备,似乎对所有成年人充满着敌意,又好像怕他趁机撇下自己。
小奚迟没了办法,屏住呼吸向下伸出一只手:“我试试拉你上来,你踩住旁边的树枝。”
本以为对方也不会相信他,没想到小男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牵着他的小手脏兮兮的,粘着泥土,和他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攥紧了那只手,另一只胳膊拽着地上的树藤,尽力想拉对方上来,可还差好远,他没那么大力气。
“我还是去叫人吧。”
他这样说着,底下的小男孩却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马上要被拉下去了。
也许他没有恶意,奚迟在心里想,只是太害怕了。
于是他也把那只黑乎乎的手握得更紧了,牵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手好凉呀。”
小男孩睫毛扇了扇,像是才感觉到自己抓着的小手很暖和,又很软,眼神出现了一丝松懈。
奚迟告诉他:“我有办法,地里有很多他们割的草堆,我去搬过来放在
男孩漠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望的光亮,但拉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松。
“我保证很快就回来。”他一下有了种责任感,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说。
小男孩终于放开了他,奚迟马上跑去田野间搬草垛,他小胳膊小腿的,一次只能抱动一点,反复跑了不知道多少遍,一直到天空都被晚霞染成了橙红色。
那个男孩爬上来后,奚迟才看清他衣服上沾得不是泥印,而是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脸颊上也有,令人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吗?”他忙抓起对方的手腕问。
小男孩顿时脊背紧绷,眼里染上了和年龄不符的阴翳,但奚迟没看见,只顾着在他身上找伤口,最后只在小腿找到一道破了皮的划伤。
这个口子可以流那么多血吗?他不太明白,只知道要快去诊所。
但小男孩怎么也不动,说有坏人正在找他,奚迟为难之中想起:“我爸爸也是医生,我家有个药箱,你等等我。”
回来的时候,他背了满满的一个书包,先拿出了瓶碘伏。
“我看我妈妈受伤的时候,爸爸就是这样给她抹的药,”奚迟歪着脑袋,小心地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涂了涂伤口,“好像要多抹点。”
男孩一直低头看着他一眨一眨的眼睫毛,因为跑得太急粉嘟嘟的脸颊。
涂完药,他又从包里变魔术一样掏出吃的喝的,毛巾,还有自己干净的衣服。
“这是我奶奶刚蒸的包子。”他递过去,香味顿时溢满了四周,然后忽然想起来,“你得先擦手。”
小男孩擦干净了粘着尘土和血渍的手,捧着热乎乎的包子愣了一下,接着像是饿坏了,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奚迟觉得他这样一点也不吓人了,弯起眼睛:“我叫奚迟,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惊讶地说,“那我该喊你什么。”
他随手翻开了自己带的书,正巧翻到一页中间画了个圆圈,是他给不知道意思的词做了记号,刚去查过词典的。
他觉得很合适,因为对方刚才在阴冷的洞底,握住他的手时,眼神中露出的光芒格外明亮,让他心里被点燃了一朵小火苗,第一次有迫切地想救一个人,想保护一个人的感觉。
“我叫你忱忱吧,热忱的忱。”
奚迟一边说,一边在他手心里写了一遍。
小霍忱感觉手心痒丝丝的,太阳晒过一样发着热,抬头看向他:“嗯。”
当年困住霍忱的深坑早就被填平了,奚迟走在旁边,因为落叶和泥土脚步微微滑了一下。
“小心。”身旁的人立即牵住了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看来霍闻泽只顾着吃醋,都不知道帮你暖暖手。”
奚迟转过脸,对上了霍忱漾起笑意的眼睛。
“宝贝,想不想我?”霍忱靠近他小声问,“说实话,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
奚迟眼里因为重逢泛起的动容顿时滞住,耳根泛起热度:“没有。”
他想了想评价道:“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霍忱把他双手拉起来,一左一右贴在自己侧脸上:“原来你那么喜欢当年的我,怪不得一捡到我,就迫不及待给我命名,把我据为己有。哎,我那时候刚出来,话都不太会说呢,就被你盖了个戳,只能天天想着你了,可怜。”
奚迟根本不想接他的话,捧着他的脸道:“你这段时间究竟去哪了?”
“真的被关在小黑屋里。”霍忱表情一下认真起来,“里面什么也没有,上着锁,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门,突然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头顶就打开了一扇天窗,你伸手进来猛地把我拽了出去。”
奚迟怔怔地看着他:“真的么?”
霍忱眼睛一弯:“嗯,这是你第三次救我的命了,宝贝真是我的英雄。”
奚迟被他说得脸上发烧,明明他认识没多久就把对方忘记了,反而是霍忱一直在跟着他,保护他。
仿佛是名字给出去之后,赋予的意念也随之转移。
他把手放下来跟霍忱说:“快下山吧,天都要黑了。”
“嗯,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霍忱走在他旁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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