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辰送来一个托盘,上面摆了装着柠檬水的玻璃冷水壶,和配套的锤目纹水杯,边上的小碟子还放了一小块柠檬蛋糕和几片切好的橙子。等把托盘放在书桌上,他就轻轻掩上门离开了。
我瞪视着那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杯子,又看了看书桌上的其他摆设。
除了鲸鱼图案的置物架之外,还有一座帆船模型,一个海星造型的闹钟,一盏深蓝色的长臂折叠护眼灯。
这些幼稚的布置之外,倒是放了台一点都不幼稚,质感看起来还很强悍的笔记本电脑。
瞄了一眼,居然是Alienware,还是Area-51M?我赶紧开机一查,i9-10900k?GeForce RTX 2080? 64GB?
我不由惊呆了,这是专程为迎接我而准备的吗?
说真的,这配置,即使对于热衷电竞的年轻人来说,也性能溢出了。
我大概揣摩出了布置这屋子的人的心态。
他应该是听说我喜欢海,喜欢蓝色,喜欢玩游戏,所以就有了这些过度发挥的布置。
所以我的到来,居然是受到欢迎的吗?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打开灯,才发现顶灯是做成月牙的形状,在这房间里,仿佛大海上升起了一轮弯月。
我和衣在床上躺下,对着上空那虚假的月亮,对着这崭新又陌生的一切,又发起了呆。
第三章
原本的计划里,我爸他们是打算待上颇长一段时间,要和程亦辰好好叙旧。然而我爸的建筑工地那边出了点事,于是他跟程亦晨又日理万机地走了。
走也就走了吧,我也谈不上什么伤感,只是等他们出门后不久,我突然意识到,我爸没给我钱!
我赶紧地打电话给我老爸:“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他说:“啊?没啊,我证件手机都带着的啊。”
我:“……我是说,你忘了给我留点什么了吧。比如说,钱?”
我爸说:“啊,这个啊,用不着啊,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你辰叔说。他会给你的。”
“这样不好吧?!”
这表示我不仅吃人家喝人家,还得花人家的?太卑微了吧!
我爸居然厚颜无耻地说:“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的。我这快起飞了,先关机了哈。”
不会吧不会吧,寄养还可以这么洒脱的啊?
我的沮丧达到了最高点。
我猜是我爸觉得他之前的教育失败,部分原因要归咎于打给我的钱。毕竟钱多就等于诱惑多,小孩子手里钱多了容易变坏。
但钱其实是无辜的啊,它真的不是我不争气的罪魁祸首啊。
事已至此,我唯有怪自己在之前零花钱多的时候没想着存一点下来,以至于卡中羞涩,只能委委屈屈地从此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好在,据我观察,虽然陆风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也住在这,但这房子实际上的一家之主是程亦辰。
所以连陆风都需要寄人篱下。
这么一想,我竟已达到了跟陆风相同的高度,感觉就似乎尊贵了点。
但在这里住了几日,我的体验并不好。
一来没人喜欢住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这就跟国外留学生那种homestay差不多吧,我散漫惯了,在此处处都觉得束手束脚。
二来家中气氛也并不愉快。自从我来的那天起,陆风就终日阴沉着脸,程亦辰更是没有过任何笑容。
程亦辰倒也不是对我不热心,他没有亏待我。事实上他对我非常关怀,关心程度抵得上十个我爸再加上一个LEE叔。
我只要随口问一句“家里还有枣子吃吗?”,当晚就能有一大碗洗好的新鲜冬枣摆在我桌上;三餐都是冲着我的喜好来做的;家务活更是完全没我的事。我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把我的日常起居从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对我非常的温和,温柔。
但我觉得他很痛苦,也在强忍那些痛苦。而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煎熬着他。
有天晚上我甚至听见陆风在和他吵架。
不对,这样说很不准确。
我只是听见厨房里有争执的动静,隐约间似乎夹杂着我的名字。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等我好奇地偷偷摸摸过去的时候,就刚好见得程亦辰挥手给了陆风一个耳光。
极其清脆响亮的“啪”的一声,这声音听起来实在太疼,我嘴里的枣子差点都吓掉了。
这一巴掌似乎用尽了力气,令程亦辰喘不过气来似的,微微弯着腰发抖,也令陆风那张让许多人光是看着就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雕像一般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红色。
打得真是不轻。
而陆风挨了打居然没发怒,反而近似哀求地低声道:“小辰……”
程亦辰脸上又青又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只有眼睛是红的。
陆风伸手做出想去拥抱他的姿势,然而又挨了一耳光。
“小辰……”
又是一耳光。
“小辰……”
我没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陆风,也没见过这样狠心的程亦辰。
那耳光打得一点也不手软,而陆风的手还是一直伸着。
两个人好像都痛到极致,却没法抱在一起。
我突然完全失去了偷窥的心情,悄悄缩了回去。
他们看起来太痛苦了。
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好奇心显得未免过于残忍。
我蹑手蹑脚溜回自己的房间,忐忑不安地待了好半天,才隐约听见外面有新的动静。于是按捺不住又凑过去,趴在门上把门打开一条缝。
这条缝只够我看到陆风的背影,而后就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一个用力过猛就滚出房间去了。程亦辰一个人在客厅里站着,发着呆似的。
他对于我的动静没反应,石像一般。我只得忐忑地叫他:“辰叔……”
他终于转头看着我。
我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迟钝了一会儿,才回应我:“没事的”
“那,”我谨慎地斟酌措辞,又问,“陆风是去哪里啊?”
他又发了一回呆,说:“没去哪里。”
我没再问下去了,因为我发觉他整个人都犹如灵魂被抽去了一样,问什么他也答不上来。
明明是他赶陆风走的,但陆风一走,好像把他的魂也带走了。
晚上我有点睡不着,琢磨着刚刚发生的事。
说真的我很不自在,总觉得诡异。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一切和我有关。但我就是莫名地有种感觉,就是这事一定和我有关。
到底是怎么了呢?
我仔细把我所记得的,和他们有关的事情都来回梳理了一遍,也并没有什么头绪。
就读南高的时候,我跟陆风见过几次,在一些吃喝玩乐的场合。
但要说我和陆风之间的纠葛,也就是那么回事吧,那时候他对我似乎有一些兴趣,体现在多看过我几眼。但这算什么呢,那几眼根本毫无意义,我印象里陆风对很多人都有兴趣,简直是胸怀天下呢。
我记忆里的陆风,或者说当年的陆风,有种莫名其妙的荒淫,像是要用尽一切穷奢极侈荒诞不堪的方式来填补自己的空虚一般。
我都想不出他内心是得多空虚,得被挖出一个什么样的大洞来,才需要那样的生活。
但就我所记得的部分而言,也就那样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后续发展。当时陆风眷顾过的美人能把一趟地铁二号线装满,我一个无名小卒什么也算不上。
现在于这里重逢,他压根都懒得多看我,眼光丝毫不在我身上停留。很可能他都未必记得见过我这个人了。
程亦辰不会因为得知了这点过往,因而有所介怀吧?
不至于啊。
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该是厌恶我,把我赶出门才对,而不是对我春风般温暖,对陆风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吧。
这事情太烧脑了,以我的智商,连蒙带猜到大半夜,依旧一头雾水。
这令我感觉很不好,身边明明波涛汹涌,而我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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