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挺有道理。”
而后他又说:“那如果你想起来了,发现身边的人是恶魔呢?”
“……”
“我只是假设而已,”他笑道,“我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
他正了脸色:“或者你可以去跟陆风求证,我想以他的自尊,还不屑于对你说谎。”
我眼睛蓦然睁大。
他又笑了:“我开玩笑的,你没必要打草惊蛇,那对你没好处。”
“……”
“我建议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个事,对你我都好。”
“……”
“等你打算相信我了,再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他笑道,“当然你也可以永远都不相信我。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别出卖我。我可不想因为好心招来杀身之祸。而且,那不仅害我,也会害了你自己。”
我临走前,他硬塞给了我一张名片,和蔼地笑着说:“你可以留着,毕竟我是诚心和你交朋友。”
第五十五章
我逃一样地走出店门,一直飞快地走到马路上去,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深夜的街道还是热闹,这座城市的中心即使在这个时间,也是灯火通明,甚至亮如白昼,像是永不入夜。
但那灯光并没有任何热度,明亮光线之下的空气异常冰冷,让人避无可避地瑟缩,连骨髓里都透着寒意。
我疾步走了很久,却丝毫也暖和不起来。
这男人所说的,和LEE所说的,都不多,也很隐晦。
然而那些只言片语结合起来,再加上我隐约记得的那些蛛丝马迹,就在我脑子里惊涛骇浪地翻腾出了模糊的轮廓。
是陆风吗?
能让他们这样讳莫如深的,也只有陆风了吧。
我记得早年陆风表露过的对我的兴趣。只不过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并不把这当一回事,毕竟陆风后宫人才济济,我又不是什么稀世美人,未必值得他多留意。
但那不代表当年的我是安全的。
要是陆风真对我做了什么呢?
我想起陆风那时候的残暴,凶狠,冷酷,近乎变态的扭曲。
如果我被他折磨过,那潜意识自我封闭起来,抛弃那段记忆,也是正常的。
我背上又湿又冷,像有蛇在蜿蜒地爬过。
我想起我初来程亦辰家里的时候,陆风在夜里挨的那些耳光;我想起那段时间程亦辰的失常;我想起陆风脖子上留下的刀口;我想起LEE说:“陆风以前做过些事,被发现了,惹急了程亦辰”;我想起他对我说:“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后悔知道了。”
只可能是陆风了吧。
我在路边长椅上坐下。
潮水一样疯狂涌上来的憎恨和厌恶过后,黑夜般的恐惧又席卷了我。
我不知道陆风具体对我做过什么,我也庆幸自己不记得他对我做过什么。但我明白,那一定曾经让我非常痛苦。
光是想象可能的过程和场景,就让我的胃部像被揪紧了一样,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而想象出来的,和实际经历的,又怎么能相比拟呢。人能准确想象出被狮子撕扯吞食的感觉吗?
我可怜那时候更弱小的自己,也憎恨那时候残暴疯狂的陆风。
但我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却无法回敬给对方。
我能对陆风做什么呢?
我甚至想不出来自己能怎么报复他。
即使他现在表现得安静,安全,像一只完全被驯化的家养巨兽,我也不会忘记他的本性是多么森然可怖。
只要他愿意,他仅仅动用两个指头就可以轻易地捏死我。
到时候谁会站在我身边,帮着我去向他讨公道呢?
他是柯洛的父亲,程亦辰的爱人,LEE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
我其实,才是这个家里的外人。
我在这刀割般的夜风里,坐到自己的脸颊都失去知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几点。我用冻得发僵的手摸索着开了门,客厅里却并非一片漆黑,而还亮着小夜灯。
我有些意外。
而后对面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程亦辰披着厚睡袍出来。
他反手又将门拉上,悄声道:“你回来啦?”
“嗯……”
他是在等着我回家吗?
程亦辰边怕冷地将睡袍扣好,边说:“饿了吧,要不要我给你煮点东西吃了再睡?”
我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程亦辰说:“没有,是我自己睡眠浅。想到忘了让你带件厚点的外套出门,就一直睡不踏实。今晚大降温,外面天寒地冻的。”
他说着,伸手握一握我的手,随即吃惊道:“怎么这么冰?”
“这样不行,会生病,”他立刻催促,“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再喝点热的。”
我摇摇头。
他略微无奈道:“不洗澡也行,那你快把这袍子穿上,我去给你煮姜汤。”
程亦辰不容分说地去厨房忙活了。我坐着又发了会儿呆。
陆风也就罢了,可我不能不考虑程亦辰的感受。
再次直面这件事,再次替我讨伐陆风,那一定让他很痛苦。这就好像要他亲手痛打自己驯养了的一条老狗一样。
何况他都已经为了我,试图去杀过陆风了。我还能要求更多吗?
陆风固然可恨,但也罪不至死。程亦辰对我不说视如己出,也是仁至义尽,我不应该把他逼到没有退路。
而程亦辰所受的煎熬,也是会放大投射到卓文扬身上的。
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我开口提起往事,这个家里的安宁平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他和陆风日常相处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像如果破坏了他们晚年这点来之不易的平淡生活,那我才是残酷的罪人。
是吗?
程亦辰端了碗红糖姜水出来,放在我面前,催我:“快喝吧,别感冒了。”
我没有伸手端碗,只软弱地靠过去,把脸贴在他肚子上。
他愣了一愣,忙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感觉得到他的不安。
大约是他觉察到了我浸透他睡衣的泪水,我听见他的声音紧绷起来。
“怎么了吗?”他说,“是受什么委屈了?”
我摇摇头,过了一阵,才低声说,“我只是,今晚听说了一个朋友以前的事,很替他难过。但我又做不了什么。”
程亦辰抱着我的头,让我就那样把脸埋在他腹部上。
我听见他轻声叹息:“小竟,你是善良的孩子。”
这一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反反复复在被强行折磨的噩梦里挣扎,在放下和不甘之间来回拉扯。
睡到半夜,我开始觉得冷得异常难熬,即使把被子努力塞在颈窝缝隙里,也还是一直发抖。
不知道断断续续地睡了多久,浑浑噩噩里,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那似乎是卓文扬的轮廓。
一只手放在我额头上,我感觉到那清凉的触感。让我觉得舒适又渴求。
他说:“你发烧了。”
我迷迷糊糊地,把脸贴在他手心里磨蹭:“你怎么来了啊。”
“我爸出门去见书商了,他不放心你,叫我过来看看,”他弯下腰来,像是仔细地注视我,“你起得来吗?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说:“卓文扬,我好冷。”
“那,我让医生过来?”
我摇摇头,只说:“卓文扬,我好冷。”
他用被子将我裹紧,轻声问:“要不然,先吃个退烧药?”
我嘀咕着:“我好冷啊,卓文扬。”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他钻进被窝,抱住了我。
隔着衬衫,我好像能感觉到他胸膛的热度。那温度明明比我的体温低,却能让我觉得温暖起来。
这让我觉得安全,又放松,还有因为放松而来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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