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说到底还是他自作自受。
宁深松开紧握的拳,望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后留下的凹陷痕迹,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确是个自私又贪婪的人,一边疲于照顾夏珺言异于常人的缺陷性格将人推开,一边又想继续霸占着夏珺言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不愿从夏珺言的人生中退场。拖了这么多年迟迟不向夏珺言剖白心迹是因为不愿与他人分享恋人,也怕自己勉强接受之后,丑恶的嫉妒心会将夏珺言灼伤。到头来,就搞成了这么一个鬼样子。
真是可笑啊……
宁深站在过街通道的出口,穿堂风迎面而过,吹得他稍微冷静了几分。他拾阶而上,朝地铁站的入口走去。
从这一站往芙江对岸的方向坐,坐十五站路,再转乘公交坐两站,就是芙城综合精神病院。今天是周日,前往院区探望病人的家属不少,公交车里的座位全部坐满了。宁深坐在最后一排,本想在车上略作休憩,但车开得实在太颠了,很快他就又睁开了眼。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脚边放着一只藤条编就的篮子,里头装着的似乎是一些吃食。
“小伙子,你去看谁啊?”她问。
宁深答道:“我替朋友来看看他的母亲。”
“这倒是稀奇。”老太太和蔼地笑了一下,“你朋友是在外地工作,不方便来看吗?”
宁深摇遖颩喥徦摇头,道:“是我不让他来,他不来比较好。”
老太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两站路很快就到了,宁深下了车,在精神病院附近的水果店里买了个果篮,准备一会儿拿到祝娟的病房去。
护士边领着他往前走,边说:“21床最近都还好的,状态稳定了不少,白天去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还会跟其他病人聊聊天,和以前一样分不清人,对着谁都喊儿子的名字。”
宁深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祝娟刚被送入精神病院的时候症状要严重得多,后来随着年月逝去,人渐渐地安分了,之后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情况没有变得更坏,但也没怎么见好转。
“哦对了。”护士又说,“但昨天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晒太阳晒得好好的,忽然跑去抢别人的东西。”
“抢东西?”宁深问,“抢的什么?”
“昨天有个病人家属带着女儿来探望,那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她看到之后就把人小姑娘的玩具给抢走了,把人家吓得不清。”护士叹了一声,“后来那家属赶紧带着女儿离开了,玩具也没拿走。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抢东西,她也不说,就只是一直抱着抢来的玩具。”
宁深抿着唇,若有所思。
护士和宁深交代完情况,便继续工作去了。宁深一个人进了病房,将果篮轻轻放在21床的床头柜上。护工见他来了,便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起身出去了。
窗边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穿病服的女人,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发丝几乎白了一半,但面容还是年轻漂亮的,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双眼浑浊而呆滞,没有一丝神采。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正望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远方的山,还是单纯在发呆。
“祝阿姨。”宁深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祝娟缓慢地回过头来,望着站在门边的宁深呆了一下,然后忽地站起身来,抓着小熊急急忙忙地跑向他,中途还踉跄了一下,甩掉了一只拖鞋。
宁深怕她摔着,伸手扶了一下,忙问:“怎么了?”
以往他每每来精神病院探望,祝娟要么就是完全不搭理他,要么就是把他当成儿子或者丈夫,说一些自我感动的话,反应这么大,好像还是头一次。
“我、我认得你,你是宁深……!”祝娟死死地抓住宁深的胳膊,哀求他道,“你让我见见珺言好不好,你跟他说我想见他!他是我儿子,肯定会来见我的!他肯定会来的……”
“……您先坐。”宁深皱起眉,试图把祝娟的手掰开,但她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劲,抓得极紧。宁深怕强行掰开会弄伤她,也只得作罢,让她继续抓着。
祝娟之前一直都是认不得他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又能认出他了。宁深心里有些担忧,总觉得这事很难轻易了结。
“珺言他很乖很乖的……他说、他说等他赚到钱了就要带我离开芙城去周游世界,他说他要让我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祝娟哽咽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不来见我了,他去哪里了?”
“宁深,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他跟你那么要好,你肯定知道!”
祝娟一边抓着宁深哭,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要见夏珺言的话。等在门外的护工被她的哭声惊动,连忙进来看是什么情况:“哎呀怎么回事,刚才都还好好的呢!”
宁深道:“她要见她儿子。”
护工不知内情,见祝娟哭得涕泗横流,忙去给她拿纸擦眼泪,嘴上不禁替祝娟打抱不平:“唉,祝姐整天孤零零地在这种地方待着,肯定很想儿子。怎么她儿子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管也不管,多可怜哪……”
可怜么?
宁深望着面前泪流满脸的女人,眼底的温度却是渐渐消散了。
她打骂夏珺言、拿开水泼他精神虐待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下章讲一点夏珺言小时候的事。
第16章 私人影院二)
“他不会来见你的。”
祝娟的哭声因为这句话忽然止住了。
宁深看见她脸上露出怔然的神色,竟觉得有几分痛快。他之所以每个月都来精神病院看望祝娟,是因为还敬她是自己的长辈,并不代表他已经原谅祝娟对夏珺言做出的那些事情。
“还有……”宁深偏过脸看了一眼护工,“你的工资一直都是祝阿姨的儿子在付,以后请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护工被他这句话说得面露赤色。
祝娟发着愣,手上自然也松了劲,宁深趁此时扯开了她的手,准备离开。然而才刚一转身,就又被祝娟伸手抓住了肩膀。
“是你……是你把我的儿子抢走的!”她咬着牙,恨恨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多脏,你趁珺言睡着的时候亲他我都看到了!死同性恋!你带坏我儿子!”
祝娟一边嚷着,一边将五指攥成了拳一下下地使劲砸着宁深的后背。护工见状,连忙按了铃喊护士过来,然后又帮着把祝娟拉住:“祝姐!祝姐!你先冷静点!”
宁深连着挨了好几下,眉心越蹙越紧,于是又转回来,准确地捉住了祝娟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拉回床边坐着,双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宁深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想制住一个撒泼的瘦弱女人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祝娟被他按坐着,怎么挣都动弹不得。
“是啊,我是喜欢他,所以才要把他从你身边带走。”宁深微微垂首,看向她的眼神有点冷,“要不是还有我管他,现在他已经被你害死了!”
宁深平常待人总是温柔和善,很少会露出这副狠厉的模样来,不仅祝娟吓呆了,就连护工也被吓着了,生怕他对祝娟动手,连忙好声劝着:“小宁啊,你先松手、松手啊。你也知道祝姐她控制不止自己的,你别跟她来气……”只是因为刚才宁深和祝娟的那番对话,她看向宁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怪异,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嫌恶。
“我当然不会对她怎么样。”宁深淡淡道,“毕竟她是病人。”
正好护士们已经赶到,宁深便放开了祝娟,转身出去了。
本来他今天过来,是想像往常一样陪祝娟待一会儿、聊聊天再走的,结果搞成这样,宁深自己也很心烦。如果祝娟能一直是那副安静的样子,他还能暂时忘掉从前的事情,可祝娟偏偏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又开始撒起泼发起癫来,宁深立刻便回忆起了她过去那副狠毒丑恶的嘴脸,心里只会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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