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盯着盛着抹茶拿铁的咖啡杯一瞬,憋了几分钟的泪水顷刻爆发出来。
她捂着脸,肩膀颤抖。
“你都还记得妈妈喜欢喝抹茶……”
“随便买的。”江识野生硬地说,还是盯着桌一角。
过了会儿,他皱着眉不耐烦地递了张餐巾纸过去:“别哭了。”
易敏今天笨拙地化了个妆,这下把妆全部哭花了。脸松手之时江识野和她视线短暂触碰,一怔。
她真的变老了好多。
也是,自己都这么大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么一瞬,易敏抓住他递来餐巾纸的手:“我対不起你,我不配当你的妈妈……”
她双手摩挲着江识野的手,像是在摩挲21年前才生下的儿子,眼泪全部滴在手掌。
一个年迈的女人就握着自己的手哭,那是自己的母亲,江识野本就感性柔肠,又想到岑肆的话,心态一下子崩了。
血缘斩不断亲情,时光磨灭不了母亲。他嗓子跟着一沙,喉结上下滚动着,费劲笑道:“生都生了,别说这个了。你说说你自己吧。”
“我没什么说的。”易敏道。刻意省略了一切艰辛,只又挂着眼泪笑,“但识仔,妈妈找到你爸爸了。”
江识野眼睛微眯。
什么叫妈妈找到你爸爸了。
好像他一夜之间,突然就有父母了。
“江野还活着啊。”他瞬间用名字划清了界限。
易敏好歹养了自己几年,江野才是渣男混蛋,“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易敏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她还是紧紧包着江识野的手,手上全是茧,磨着硌人,“我和他现在就在京城开了家面馆。后面带你去吃好吗。”
不可能的。
不过江识野看着易敏那样一张脸,猛然一想自己若是没失忆,是不是也会这么去找岑肆,那么疯狂执着和憔悴,不顾一切,自私地牺牲。
这种共情甚至比陌生的母子之情更浓烈,他心软了,淡淡道:“后面再说吧。”
“我刷抖音看到了你,在台上唱歌,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你消息,就想找你。我不是找你要钱,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挺好的。”
“……可是你眼睛有道疤,”易敏瞧着他,从上到下,每寸每寸地瞧,“识仔,你这疤怎么来的。”
“你弟弟弄的。”
易敏不意外:“易斌是不是対你不太好。”
“无所谓。”江识野只说,“好歹是我的监护人。”
这话明枪暗箭又扎易敏的心了,
她又开始流泪:“怪我,你别怪你舅舅,他很不容易……”
“他怎么了?”终于聊到重点了。
但易敏不说话。
江识野皱着眉:“易斌经常揍我,拿烟头烫我,凳子砸我身上,酒瓶刮我的腿。”
易敏瞪大双眼。
江识野看着她:“我没报警就算不错了,你还让我不怪他,至少要给我说下原因吧?”
“你舅舅经历了些事儿。”易敏艰难缓慢吐出来,“识仔,他经历了些事儿。但我确实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対你……”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就给我讲讲他到底咋回事吧。”
易敏叹了口气。
故事不长,易敏也没有窥其全貌,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下她旁观者的经过。
易斌以前会说话的。
声音好,长得帅,读了个艺校学音乐。
家里穷,易斌16岁就开始在酒吧唱歌,还自己跑剧团。
他天赋出众,履历丰富了机会也跟着多起来。
20岁的时候他被一个年轻女导演选中,邀请他来参加音乐剧的面试。
结果过去才知道,音乐剧是英语的。
易斌完全不会英语,但他音色长相都太出类拔萃了,女导演还是想把他留下来。
“那个时候和女导演在一起的还有她才留学回来的弟弟,他弟弟主动说,可以教你舅舅英语。”
“然后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在一起,后面你舅舅就说,他喜欢男人了。”
听到这话,江识野深吸一口气。
久久没呼出来。
他想了想那个年代——同性恋已经不少了,但思想远不及现在开放,更没到同性可婚的地步。
“那时你外公外婆刚去世,我和你爸也在外地……谈着,所以没太管他,就给他说,我不在意他喜不喜欢男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人家庭条件太好了,不是一般的好。识仔,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贵族有钱人啊,被你舅舅碰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易敏说着又开始擦泪,“那个海归,和你舅舅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后来却要和别人家的姑娘结婚,商业联姻,狗屁的商业联姻。”
江识野手指轻蜷:“……然后就结了吗。”
“结了就好了,但他却带着你舅舅跑了!又很快被抓了回来。本来偷偷的也还好,现在都知道你舅舅的存在了,然后那些有钱人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彻底把你舅舅毁了。”
音乐剧正式要演出的前几天,易斌喝了杯那个海归递的水。
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易敏易斌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他是被毒哑的。
易敏说,有钱人家做事一个比一个狠,海归急着和千金联姻,干脆就让易斌再也说不出话来。
易斌没有了最引以为豪的嗓子,还是被自己的心爱之人毁的,肯定会知难而退。
他确实退出了。崩溃了,疯了,跑了,不重要了。他的人生被毁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能报警吗,那么有钱的家庭能惹吗。”易敏语气激动,“我不是个合格的姐姐,也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后来你爸走了,我一直想着找他,我又怀孕了,在农村呆了几年,托关系上户口,稍微长大点儿了就想让易斌帮我养你,他也好散散心。我以为我会很快回来的,也没想到你舅舅后面会虐待你,识仔,対不起……”
江识野一直在愣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轻吐了一口气:“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虐待我吗。”
易敏摇头。
江识野低下头,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
他也不知道易斌为什么要虐待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苦难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
只是瞎猜,
酗酒不认人是一原因,或许还因为……
他俩长得很像。
他想起十岁那天,他第一次撞见易斌和男人上床,他马上跑开了,没看清人,只可惜天生有双敏锐的耳朵,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
——那是你儿子吗。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自然听不到易斌的回答,但他大概在写字。
又是那道男声响起。
——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叫什么。
——和你长得挺像的。
那天晚上他回家,喝得人畜不分的易斌默默抽烟,他本来想跑回自己房间,突然把易斌一把拽过。
直接拿着燃着红心的烟头,往眼尾画。
哪儿会有天生好看的伤痕,除非有有心之人一笔一捺地烫,一道一道地画。
才会烫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像翅膀的疤。
江识野的心堵到嗓子眼,太乱了。
他猜到了大概,却永远猜不到细节,他情不自禁闭上眼,颤着声音问易敏:“……你见过当年和易斌谈恋爱的人吗,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吗。”
易敏摇头。
“……那你知道我也喜欢男人,谈了个恋爱吗。”
“知道啊,影帝嘛。我在抖音里刷到了。”易敏笑道,“识仔,他很帅,你们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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