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的威慑力不小,那一瞬时间是真凝固了下,听者皆僵。
江识野活了23年,却还是头一次被人介绍为“儿子”。他和对面男人下意识眼神一碰,又迅速躲开。
见到惊愕激动到手都在抖的“父亲”,他第一瞬的反应是——
不能揍他了。
江野是坐在轮椅上的。
在外面竟然都看不出来。
第二瞬的反应是——
他们一点儿也不像。
江野是个瘦瘦长长的男人,乍一看甚至可以说“文弱”。
但很显然他虽残疾,却是这面馆的掌勺主厨。他迅速从怔愣里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地说:“那你们快进去坐!我、我……”他差点儿拿不稳勺,“我先把这碗上了。”
他直接操控着轮椅转身了,像不想让人看到他表情。但动作非常麻利,在锅碗酱料间也令人咋舌的游刃有余。
隔一层帘子,外面是面馆,里面就是江野易敏居住的地方。说家未免太过简陋,拥挤凌乱,但有电视有床,确实又是只有家才会出现的必需品。
易敏把叠着的塑料凳子扯开,拿了块布擦一擦:“你们坐。”看江识野手里还提着蛋糕,她忙又去把折叠桌椅搬过来放下。
或许是没想到岑肆和江识野真来了,还来得这么快,她紧赶紧地,都不给两个年轻人插手的空间,最后还去外面的饮料柜里拿了两瓶维他豆奶放到面前。
“你们等会,妈妈先去洗个脸。”
岑肆目不转睛地追随她的背影,看上去比江识野更有情绪波动。
江识野看他那副喝豆奶都愣愣的样子,笑了:“怎么了,没想过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吗。”
他拿过岑肆的那瓶豆奶继续喝,以为他是惊讶于人与人生活水平的差距,毕竟是纯种富N代,没想到岑肆只轻轻说:“没,我只是看到你妈,突然想到我妈了。”
豆奶滑过喉头一层冰凉,江识野捏着瓶子的手在听到这话时一紧。
岑肆又盯着易敏去厨房里对江野说了什么,走出来时挂着丝笑,眼睛在那一刻亮亮的像少女。
他收回目光,看回身旁人。
大拇指抹了下江识野的上嘴唇,被豆奶浮了层微微的白:“虽然你爸妈也不是啥好父母,但这会我还是有些羡慕你的,你懂吧僵尸。”
江识野拉过他手,食指搓着他湿润的大拇指,低低的声音:“嗯。”
易敏过来,局促地坐到圆桌对面,冲两人笑:“你们来得好快,早知道我就提前把这收拾一下了。”
她看着江识野,没被口罩遮盖的脸,看不够似的,又从兜里掏出两袋小红囊:“我在手机上刷到了你们订婚的消息,也挑不出你们看得上的礼物,就去庙里为你们求了平安符……”
这种东西两人大大方方地接了,易敏这才松了口气。
她不敢问江识野近况如何,虽说两人已算和解,但要真恢复正常的母子关系还太难,只敢和岑肆搭话:“听说四仔之前生了病,现在好了吧。”
岑肆笑:“好了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小名?我妈以前也这么叫我。”
易敏也笑,更放松了:“我们老家那儿都喜欢叫什么仔,我叫识仔叫惯了,你不要介意……”见岑肆摇头,她又慎重地问,“四仔是大户人家出生的,那你们家人……”
“他们对我挺好的。”江识野插话,顿了顿还补一句,“不介意同性恋的。”
“那就好那就好,四仔你别介意,这孩子她舅舅就栽在有钱人身上,所以我有些担心。”
岑肆笑意微顿,和江识野对视一眼。
江识野冲他眨巴两下。
有些事不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虽然就算易敏知道易斌和岑肆他爹的真相,她也改变不了江识野什么。
但他不想这哽在她心里,母子关系走到这一步已经谢天谢地了。
岑肆读懂了江识野的意思,也没再说啥。
因着刚江识野主动插话,易敏又大着胆子拉他叙旧问他安排,江识野一一作答,不敷衍,也不热情。气氛倒还算和谐。
直到江野叫易敏过去。
半分钟后,易敏便端着两碗牛肉面回来,身后紧随着自推轮椅的江野。
江识野的表情又有些不自然了,只盯面,不看人。
倒是江野,好像在厨房里调整好所有情绪了,自然地说:“你们快尝尝怎么样。”
岑肆问:“外面的顾客怎么办。”
“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儿,不急的。”易敏说。
江识野只默默埋头拿起筷子,
味道很好,牛肉也很嫩,就是第一口烫到舌尖,他听到江野问他:“好吃吗。”
他含糊地嗯了声。
“识仔。”江野看着他,顿了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认我这个爸。”
这口牛肉突然就烫到心里了。
他不吭声,江野也不再开口,默默地看他吃面。
易敏渐渐红了眼眶,解释:“当年和你爸分开的时候,他一直不知道我怀孕了。”
当年易敏很穷,江野也好不了哪儿去,那时他就只是一个小餐馆的帮厨,母亲重病父亲坐牢。后来也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以及向易敏承诺的“结婚成家”,决定孤身去大城市闯一闯,开始北漂,没让易敏陪。
易敏也觉得自己有些累赘,就回老家攒钱。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而江野竟然与她彻底断了联系,怎么也联系不上。
后来易敏义无反顾去京城找江野时,不像大多数母亲把儿子带到身边。一是她知道自己会受苦,怕都养不活小孩儿;二是,她都不知道江野为何离开她,更不敢猜“儿子”会让他有什么反应。简单的说,她深情也无情,坚定又歉疚,确实不知道儿子的存在是“累赘”还是“筹码”,所以不敢去赌。
到了京城没找到,多方打听说他竟跟着人去R国找赚钱的路子,而她毫无犹豫,也去了。
茫茫异国他乡,她语言都不通,什么都被偷了,却还是把他找到了。这才知道他母亲很早去世,他在京城工地打零工时摔断了腿成了残废,于是与她断了联。
一个残疾人怎么费尽周折来这边境小国攒钱,她不敢假设;一个女人怎么铁了心追到这里,他更不敢想象。他们穷苦潦倒,中途经历了什么、又怎么决定回国都诸一省略,好像只想强调的,也终究只是爱情的不易。
牛肉面见了底,江识野和岑肆都有些呆滞。
夫妻俩道歉忏悔着他们确实不配当江识野的父母;而江识野只觉得这个故事里的“失联离开”“追到国外”情节怎么如此耳熟。
熟到他都在想,幸好自己生不了孩子,不然多半又是个倒霉蛋。
吃完这顿面也到了饭点,为了不影响生意也不便久留。江识野站起身,这才说:“我都知道了,你们好好过吧……这蛋糕是我随便买的,你们待会儿可以吃。”
说是随便,却是糕点店最昂贵的生日蛋糕。时隔多年,他竟然还都能记住易敏的生日,这让岑肆都有些惊讶。
他放到当年江识野那个年龄,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
但江识野是不可能和江野易敏一起吃蛋糕的,想想那场景,一家三口的温馨,太假了,他还做不到。心平气和坐在这吃碗面,已经最好。
就像江野说的,他还无法亲口叫他们一声“爸妈”,缺席太久,地位甚至都排在易斌之后。
都明白。
然而临走时,他看着这狭窄的面馆逼塞的环境,还是想给他们一些钱。
但他就转头看了易敏一眼,易敏便心如明镜地开口:“识仔,我们过得挺好的,真的。”
“你知道,妈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还看到了你。你走吧,你们俩好就好。”
江识野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江野,后者说:“如果不忙的时候……可以再过来吃碗面。”
江识野转头,眯了眯眼,最后轻轻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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