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然后钻进来一帮金发碧眼的东欧大妞,人均身高一米八,踩着十多公分的水台高跟鞋,把她们的长腿衬托出离奇的长度。
那些腿都光着。
她们身上只有一套比基尼,外面披着件敞怀的貂,一身白皮肤冻得青中透紫,勾得在场乐手忍不住要送上关怀。有人试着用英语和她们搭讪,结果对方张口就是流利的中文。
赞助老板是个皮草商,他的蜜是本地小歌星。为了讨她欢心,老板特意给她安排了好几个节目,其中一个就是就是比基尼貂皮秀。蜜在高台上唱歌,模特在底下走秀,顺便展示老板家的貂。
台前音乐一起,模特们鱼贯而出,冻僵的腿踩着硬邦邦的树脂凉鞋,总让人担心她们会不会崴脚。
挣点钱真不容易。冷炽和耿京川交换眼神,都有些感慨。
他们在走秀之后登场。
这是“导演”的临时调整,理由是他们的音乐最热闹,能让观众热起来。实际的原因是,模特们哆哆嗦嗦地下台时,观众就开始撤退。为了让他们多呆一会儿,就把看上去最摇滚的乐队先推出去。
结果当音响里轰出狂暴的金属乐时,观众们撤得更快了。冲着白俄大妞来的观众最多能顺便欣赏老板的蜜,摇滚乐实属他们的审美盲区。
四个人也没期待被人欣赏,只管闷头干活。
大风吹得冷炽睁不开眼睛,卫卫也冻得耳朵发红。这种天气的演出效果可想而知。几首歌下来,唯一没被冻透的就是运动量最大的巴音,其他三位手僵嘴瓢,多少都出了点错。
不过没人在意,因为他们演完时,观众已经被轰跑一大半。
接下来的乐队更惨,刚开演就下起小雨,只剩下几个带了伞又意志坚定的观众。台上几位穿短袖的哥们浑身发抖,一脸悲壮,主唱大喊一声:“谢谢大家!你们让我看到了摇滚的希望!”然后整个乐队都嗨了。
奈何他们的身体也不听使唤,吉他手的节奏和音准全乱,主唱基本靠吼。本来就没什么音乐性的旋律一塌糊涂,听上去像动物园开饭,驴嘶马叫。但观众很吃这套,有几位还举起手摇晃,仿佛在给明星应援。
这画面过于魔幻,在后台的乐手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尴尬还是心酸。
主唱很激动,发表了一番“摇滚不死”的演说,把自己说得热泪盈眶。观众仿佛也很激动,他们下台后,有两个年轻姑娘追到化妆间,向主唱要联系方式。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后面的演出只能取消。在所有人收拾完之前,乐手们有的在化妆间看包,有的到大巴车上睡觉。
俩姑娘旁若无人地和那主唱聊天,后者大讲“摇滚精神”:“古典音乐相当于调情,摇滚乐才是真正的做爱,你们听流行音乐的,最多算性幻想……”
有人看不惯他的装逼劲儿,揪着他话中的错处嘲讽,用话敲打两个姑娘,导致两支乐队对骂起来。耿京川不想看这种傻逼热闹,叫巴音和卫卫先上车,自己搂着冷炽去看雨。
“这他妈叫什么事?”
冷炽刚感慨完,俩姑娘就匆匆钻出化妆间,撑着小花伞离开了。其中一位穿着白色长袜,上面溅着污浊的泥水,十分刺眼。
“哥,你说她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看上那货?”
他话里有话,耿京川没接茬,给他一支烟。
冷炽沉默地抽烟,盯着地上的积水,两个人的倒影被雨滴砸得摇来晃去。耿京川也在看积水,在倒影中对上他的眼睛。
“她们俩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咱们都是庙里的和尚,音乐才是真佛,可惜果儿都落咱们手里了。”
“咱们是净坛使者啊?”冷炽扑哧一声乐了。他忽然想到小乐,笑容里又掺上一丝苦涩:
“万幸啊,这猪没拱了好白菜。”
第18章
树海的演出结束时,外面的雪还没有停。
目光所及都是飞舞的白色碎片,好像老电视机的雪花屏。晚归的路人外套紧裹,行色匆匆。无论有没有归处,他们都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逃离夜色和风雪。
一缕暖光溢出酒吧的后门,四个热气蒸腾年轻人冲进冷风,如同火花跳出炉门,明亮且快活。
今晚值得他们快活
树海的舞台上再没有其他乐队,所有光芒都洒向日蚀。
平日里,除了冷炽稍微跳脱,乐队的其他几位都很内敛。与生活持续碰撞后,他们学会的唯一教训就是,有些东西他们只能在舞台上释放。
他们也不记得自己都释放了些什么,只记得台下观众都疯了。满眼都是纵情狂欢的人,POGO此起彼伏,有人跳水,有人开火车。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鞋甩掉了,眼镜飞了,头发乱了,妆也花了。
准备好的十二首歌都唱完,观众疯狂地呼唤返场,备用的两首歌也唱完,他们仍不满足。乐手又开始即兴SOLO,演出几乎超时一倍。
冷炽和耿京川把所有的拨片都扔给观众,还有人索要巴音的鼓槌,到最后他们扔无可扔,只好把裤兜里的烟都散出去。
下台时,他们又被观众围追堵截。有个穿白T恤的姑娘把口红塞到冷炽手里,让他在自己身上签名。她带着一笔一划的红字,跳起来亲他的脸。冷炽面红耳赤,和巴音躲在鼓后面,心底却暗暗骄傲。耿京川那边更挤,能站稳全靠身强体壮。卫卫也难逃热情,被一米七几的长腿大蜜抱起来,在脑门上印出一片烈焰红唇……
到后台的十几米路堪称跋山涉水,明明是得胜而归,却搞得丢盔弃甲。
几个人从后门离开。
刚来到街上,冷炽就忍不住大笑,然后是另外两个人。耿京川被他们推着撞着,最后才露出笑容:“今天晚上发挥不错。”
“多来两句,夸人又不判刑。”
冷炽嘴里挤兑着,手上却把他的皮夹克拉链提到领口——谁感冒都没关系,唯独耿京川不行。这人烟瘾大又不注意保暖,好嗓子早晚作报废,着实让人不省心。
“说什么啊?”耿京川笑着挤回去,“冷老师德艺双馨,面对观众的热情坚守原则,宁死不肯失节?”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冷炽自取其辱,双手插兜,低头走路。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头上忽然变暖,抬手一模,才发现是自己外套的帽子被耿京川扣了上来。
巴音不由咋舌:“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那个’?”
“哪个啊?”
“你问卫卫,她也看出来了。”
“是挺‘那个’。”
局面变成巴音和卫卫挤兑冷炽一个人,耿京川忽然插进来:“别贫了,吃宵夜去。”
三人纷纷表示,就等这句话。
依然是路边小馆,最便宜的绿瓶啤酒和鸭肉冒充的羊肉串。不过没人在意,酒逢知己,一盘花生米也足以彻夜长聊。
多少炽热的梦中,耿京川都梦到过今晚的画面。所有的光芒都射向舞台,所有的手指都指向天空,鼓点和旋律指挥着人海的律动,那一刻,表演者和观看者融为一体。
他需要和某种东西热烈地交融,只有那时,他才感到自己真正地活着。其余的时候,他必须忍受平淡的生活,像置身稀薄的空气,既不能燃烧,又不甘熄灭。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①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像柯本的一生那样绚烂,耿京川也不能。但至少,他不能活成另一个庄仲。
绝不能。
说好象征性地喝一点,四个人还是干掉一箱。卫卫被万象接走,巴音和冷炽一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一个靠着椅背眼睛发直。耿京川也有些醉意,带着迷离的微笑吞云吐雾。
恍惚中,有个人带着惊讶的表情走近:“川子?”
那人一巴掌拍在耿京川的肩膀上,让他瞬间清醒:“立哥?”
“你还在玩乐队呢?”被叫做徐哥的人自来熟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冷炽皱了皱眉,就听见耿京川介绍道:“这是我师父,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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