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
冷炽一手一张板子,利落地开工。他干活的时候废话很少,也许是因为学艺术出身,他手上有种细腻的灵巧劲儿,看起来赏心悦目。
耿京川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他挺喜欢冷炽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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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来自科特·柯本的遗书
第19章
乐队的演出越来越多,冷炽的工作免不了受影响。他算了下每个月请假扣掉的工资,决定换个活计。
毕业那年,美院弄了个小画廊,主要代理学生作品,偶尔有年轻老师的作品出售。这里的作品售价不高,但有美院背书,销路还不错。学生靠它勤工俭学,老师也乐得赚外快。年头久了,小画廊的业务越来越广,从美院出去的人也可以在这儿寄售作品。
冷炽回美院考察了一番,决定重操旧业,画画。
新作画出来之前,他先送去几幅毕业后的小创作试水。这些画都是抽象画,装了极简风格的铝合金外框,很适合挂在家中,送礼也拿得出手。没过多久,这几幅画就全部出手,变成存折上的数字。
冷炽顿觉有戏,遂翻出上学时所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全送到小画廊。不过这次只卖掉几张,都是和第一批差不多的抽象风格。于是他不再做新尝试,订了一批画框就开始批量制作——他觉得这不能算创作,充其量是迎合市场的“手工艺品”。
耿京川倒觉得商品画也挺好看,不用妄自菲薄。但他对冷炽的选择依然不解:“之前让你当艺术家,你非要弹吉他。这会儿又画回去,你折腾什么呢?”
“曲线救国懂吗?不会画画,我也当不上吉他手。这叫……以画养琴。”
“你就多余学琴。”
耿京川一边绷画布,一边叹息冷炽浪费天分。每天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给“艺术家”打下手。这两位手劲儿都不小,不用绷布钳,徒手就能把画布拉得像新鼓皮一样平。
画布绷完,冷炽也不道谢,坐到耿京川旁边撩骚:“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总惦记着‘为我好’。”
耿京川肉麻地把他推开:“我就是觉得可惜。”
“那行吧,我画画去,你再找一吉他手。”
“你敢——”
冷炽大笑,勾得耿京川也笑起来。笑过之后,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苦涩。
“说真的,我都两年没回家了。”冷炽看着地上的画布,耿京川看着他。
“没法跟他们解释。”冷炽搓了搓脸,一声长叹从指缝里钻出来。
耿京川无言以对。
他理解冷炽的困境,因为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这些年他在外漂泊,家中一切都由姐姐照料,姐夫代替他成了父母的半个儿子。他们从没抱怨过,甚至经常给他发某电视台办歌手大赛之类的信息。
这和自己的路毫无关系——他没法开口,只能笑着带过话题,说房子和地都留给姐姐吧,自己不缺钱也不缺人照顾,一切都挺好的。
他掏出烟盒,自己一支,冷炽一支。
万般愁绪化作两缕淡蓝的烟,在天花板上绕来绕去,系成解不开的结。
艺术家的生活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冷炽一次进账最多能吃三个月,三个月内还不一定开张。底层艺术家不比考前班助教赚得多,而且旱涝不保,除了自由,没别的优点。
与自由相伴的是焦虑。每天睁开眼睛,冷炽就得面对下顿饭在哪里,这几张画能不能顺利卖掉,这个礼拜有没有演出,什么时候凑够钱买个新效果器……一想起这些,冷炽就闭上眼睛,恨不能重睡一觉。
总算过上了画画弹琴的日子,心愿得偿,还有什么不知足呢?他说不清,只觉得还差点什么,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不痛快。
和耿京川喝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酒量越来越好了。之前能放倒自己的量,现在只是微醺。想浇灭这点不痛快,还得喝很多。
他不爱吐苦水,这样不但显得无能,还给别人添麻烦。反正自己一皱眉头,耿京川就二话不说地陪着喝,这就够意思了,说与不说都一样。
再说,自己有什么能瞒得住他?
为了让酒局快乐一点,耿京川特意约了个漂亮姑娘。她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女伴,一样的高挑时髦,活泼大方。
冷炽在台上放浪,网上话痨,面对真人时怂得一如既往,索性绷着脸扮酷。耿京川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们聊天,聊听过和没听过的音乐,聊电影、艺术,一切脱离生活的浪漫玩意。
都是他和冷炽早就聊过的东西。
冷炽忽然觉得没劲,这些话他和无数人聊过无数次了吧?也不嫌腻。他穷极无聊,忍不住观察这两个姑娘,待会儿谁会和耿京川提前离开?或者仨人一起?
这里肯定没自己的事,毕竟这一晚上,自己也没说几句招人喜欢的话。当然,也没人说自己爱听的话——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小乐,和她相处总是那么愉快。唉,这姑娘怎么那么傻?听个歌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的爱是真的吗?自己在台上台下完全不一样,她爱的是吉他手冷炽,还是冷炽这个人?自己爱她吗?至今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炽在心中叹气,跟上其他三人碰杯的节奏,一口干杯。
出乎意料,四个人最终在饭店门口两两分开,却不是按最初的想象组合。俩姑娘手挽着手打车离开,俩男的一前一后走向公交车站。
耿京川双手插兜,在前面走得优哉游哉。
冷炽边走边回头,总觉得这结局不对,迟疑道:“今天……就这么完事了?”
“是啊,你还有别的想法?”耿京川喝得恰到好处,心情颇为轻松。
“你约她们就是为了吃饭啊?”
“不然呢?”
耿京川一脸坦荡,冷炽反而问不出口,暗骂自己龌龊。结果下一秒钟,耿京川就勾住他的脖子,笑道:“早知道你这么饥渴,刚才就把话题往那边带一带了。”
冷炽血涌上头,脸皮热了。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不只是脸热。一想到耿京川的提议,他浑身都开始冒汗。冷炽拉开拉链,让冷风灌进领口,吹散这不正常的热气。
耿京川松开他,顺手把拉链拉回去:“你要的东西太奢侈了。”
冷炽默然。
“你总是那么理想主义——最纯的画才叫作品,能赚钱的就成了工艺品,那么好的姑娘扑上来,你非怀疑是不是真爱。你说你较什么劲呢?”
“好意思说我吗?徐立劝你写点俗的,你跟人家翻脸。和钱过不去,你比我还傻逼呢!”
耿京川气得想笑,碰上冷炽揶揄的目光,他就真的笑出来了:“你怎么那么有意思?”
“彼此彼此,你也挺有意思的。”冷炽重新和他勾肩搭背,“说实话,刚才还真动了点凡心。”
“我还以为你一心向佛。”
“女施主太尖,佛祖也得犯错误。”
“人都回去了,冷长老收了凡心吧。”耿京川也有点遗憾,他同样素了好些日子。要不是为了带冷炽散心,今晚肯定要彻夜放纵。
冷炽双手一摊:“无所谓,我射手座的。”
耿京川突然想起冷炽顶着飞机杯那一幕,顿时肩膀一麻,当场甩开他的胳膊。
后者面露不解,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躲什么啊?我又不爱用这只手。”
耿京川抬腿就是一脚,冷炽早有防备,笑着跳开。
“你用哪只手啊?下拨使那么大劲儿,那玩意不得撸秃噜皮——哎我操,你真踹?!”
“我看你就是五行欠踹。”
性与暴力大抵是一回事,一边受了压抑,就忍不住从另一边释放。
冷炽在公交车上安静了一会儿,下车后又忍不住犯贱,终于在走进家门时得偿所愿,被耿京川按在沙发上狠狠修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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