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你乐理这么厉害,能编曲,还会好几门乐器,我还以为你是音乐学院的。”
“我在一个民办的音乐学校学过两年,其实,我卫卫还小一岁。”巴音喝了一口酒,“她,不让我管她叫姐……”
冷炽没忍住笑了。他喜欢巴音的实在劲儿。
他又干了一杯:“我真佩服你,这么年轻就自己出来闯。”
“应该是我佩服你。”巴音脸皮薄,不得不跟着他喝酒,“我连高中都考不上,你一年就考上美院,画画那么好,吉他也弹得那么好……”
冷炽摆手:“拉倒吧,川哥可没少骂我,‘还没鼓手弹得好’。”
“不会吧?”巴音诧异道,“川哥总夸你呢。”
“还有这事?”
“他经常夸你,说你是他见过最聪明,最有天分的。”
冷炽乐得想在街上跑一圈,脸上却必须得稳住:“这些话他怎么不的当面说?”
“真的,他都没夸过我和卫卫。”巴音有点不好意思,“我俩都跟他学过吉他,他说我们不是那块料。”
冷炽心道,卫卫指弹那么厉害,还不是那块料,耿京川的要求得多高?
“那他最近是怎么了,也不搭理我。”他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巴音沉默了一会儿,和卫卫一样叹气:“他是心疼的。”
“心疼?这,这也太那个了。”
这回轮到冷炽脸红,他撸了几根烤串,又干了一杯啤酒,脸上的高烧才退下去。
“心疼还不搭理我,他就是这么疼人的?”说完那个词,冷炽又开始尴尬。
巴音也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他真的,挺难过的。他说你手上的皮都搓掉一层,那么好的手,差点废了。他还说,你要为了那个破琴——冷哥你别生气。421是不错,但是川哥说,你想玩电吉他可以跟他说,他的舒尔和Musicman你随便玩。这两把琴,他都不让我摸。”
冷炽低下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闷头喝了几杯,小声嘟囔:“那他更应该直接骂我。”
“这事也不能怪你,他是因为别的——”巴音突然闭上嘴。
冷炽抬起头:“别的?”
“我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卫卫不说,你也不说,你们拿不拿我当朋友?”冷炽借着酒意,发泄心中的愤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玩儿,都瞧不起我?”
“没有!”
巴音听不得这种话,皱着眉头和自己斗争了一会儿,无奈地说:“你别在川哥面前提这件事。”
冷炽点点头。
“他想起二哥了。”
“二哥是谁?”
“是个贝斯手,也是卫卫的师父。二哥属于那种有天分又肯努力的类型,他练琴特别猛,每天练不够时间,宁可不吃不睡。除了贝斯,他还会别的乐器,吉他,鼓,钢琴都会。还有低音提琴,他会拉琴,也会拿它当贝斯用。平时聊天,除了音乐,他都不聊别的,他脑子里只有音乐。”
“牛逼啊。”
“二哥是特别牛逼,但是命不好。”巴音叹了口气,“也不能说命不好,他就是心气太高,性格太刚烈。”
冷炽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了?”
“有一天晚上,川哥去二哥家看他。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救护车和警车,二哥家窗户开着,楼下围着一帮人。他挤到人堆前面,看见满地的乐器碎片,还有血。”
“我操……”
“二哥命大,在医院抢救了几天,捡回一条命。他没什么钱,川哥把积蓄都掏出来,把吉他也卖了,到处借钱帮他交医药费,还亲自照顾他。”
“后来呢?他好了吗?”
“出院的时候,他让大夫开了很多止疼药。回家之后,他就把药都吃了,再也没醒过来。”
巴音沉默很久,和冷炽干了一杯酒:
“我这么和你说吧,冷哥,川哥是怕你和他一样。”
第5章
巴音喝到眼神飘忽,仍不忘嘱咐冷炽:“别让川哥知道,也别跟卫卫提。”
冷炽搂着他的肩膀:“你放心,这事我就当没听过。”
“那你就是我哥。”
他们把啤酒换成果啤,话题也换成了音乐。冷炽发自心底地喜欢耿京川和他身边的人,比如巴音。这人哪怕喝多了酒,也不说一句片汤话,更不装逼吹牛。和他聊得越多,冷炽就越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他像个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向他请教系统学习乐理的教材,巴音也不含糊,有什么说什么。
聊到不得不分别,两个人才摇摇晃晃地抢着付账。到底是冷炽清醒一点,准确地把钞票塞到老板手里,扶着巴音离开。
“冷哥,川哥当年、也和你一样。”
“什么一样?”
“他也这么和我聊,让我教他五线谱——你们吉他手都看六线谱嘛。我吓了一跳,他比我大好几岁,我坐着,他蹲着,特认真……真的,一点架子也没有。把我弄得、特别不好意思,你怎么也这么客气……”
“这有什么?学东西,不丢人。”
“川哥也是这么说的。这些年,他也没少照顾我和卫卫。冷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就是,特别好……你别让他难过,行吗?”
“那不能,他也是我哥。”
有这句话,巴音放心下来,朝冷炽摆摆手:“你快回去,一会儿宿舍就锁门了。”
冷炽坚持把他送回住处。
巴音的住处在一片高档写字楼后面的打工宿舍。玻璃大厦的光鲜背后是几座简陋的水泥小楼,这里住着城市的另一个阶层。快递员、洗碗工、服务员和刚入行的地产中介……形形色色的,为人民服务的人民。
水泥楼的走廊肮脏灰暗,仿佛永远也打扫不干净。走廊两侧是狭小的房间,有些没有窗,有些没有卫生间,还有一些塞满了上下铺的铁管床,走路的过道都晾满衣服。
潮湿的空气里混着烟味、饭菜味、下水道味,各种说出不出的浑浊味道,这些味道熏得冷炽酒气上涌,差点吐出来。
巴音仿佛没有闻到,有点羞惭地向他介绍这栋楼。
他说这里不仅住着打工者,还有几个搞艺术的年轻人。他们连艺术村最便宜的工作室都租不起,只能合租打工宿舍。这里面最穷的是个画漫画的,他在网上连载着画风奇怪,也没什么人看的漫画。为了他的漫画,他不得不接些勾线的外包活儿,一张稿子只有几块钱。他好像只有一条裤子,夏天穿到冬天……
冷炽听得直皱眉头:“图什么啊?”
巴音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有一扇通气的小窗,没有独立卫生间,只能到走廊另一端解决。和外面的脏乱截然不同,这里干净得不像单身汉的房间,连床单都被精心铺平,没有褶皱。
冷炽不好意思坐在床上,就在床角站着,假装打量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量的,巴音没什么家具,也没有多余的摆设。除了桌子和床,就是垫在木头上的乐器,周围放着几个除湿包。
不知道耿京川的住处是什么样,也这么简陋吗?
冷炽想象一下,否定了这个念头,买得起几万一把的Musicman的人,怎么可能住打工宿舍?
回到美院宿舍时,宿管大爷正要锁门。冷炽一个冲刺闪进去,侥幸没被关在外面。室友们画速写的画速写,打游戏的打游戏,人间疾苦被远远地留在那栋水泥楼里。
洗漱之后,冷炽躺在铺上发呆。他想起巴音,二哥,还有那个画漫画的年轻人。
是什么撑着他们过这种遭罪的日子?没人看的漫画到底画给谁?还有那个“二哥”,是什么样的山穷水尽把他逼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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