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逸秋一页页大致地看过去,越发不解为什么这份东西会让沈濯气恼。
?
为什么?
后面于逸秋从房车下来,刀疤过来又是双手合十又是鞠躬地表达感谢,于逸秋自然就问他:“我看了那些东西,到底怎么了?”
刀疤一脸“如今你是我祖宗”的恳切讨好:“陈年旧事了,你沈老师的一点陈年旧事。”
于逸秋不兜圈子:“你跟我说说呗。”
刀疤叹气又摇头。
于逸秋:“不方便说啊?”
刀疤再摇头。
于逸秋:“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刀疤还是摇头。
于逸秋艺高人胆大,抬手示意房车那边:“那我直接去问沈老师了。”
说着就要抬步。
刀疤赶紧伸手把他拉回来,一副“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的纠结脸。
于逸秋抬手拍了拍刀疤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症结所在,怎么安慰沈老师?”
于逸秋很聪明地开导刀疤:“戴跃来的时候,沈老师没让我下车,说明他不介意我知道,对吧。”
“他都不介意我知道,你告诉我,也没什么的,对吧。”
“而且你只有跟我说了,我知道了,才能对症下药啊。”
“跟沈老师认识这么久了,你也觉得我还行,值得信任的,对吧?”
……
沈濯自从见过戴跃,也只有在房车上那短短片刻流露过情绪,从那之后,他一切如常,该干嘛干嘛。
于逸秋见了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想到底是有怎样的内心,才能这样处理自己的情绪?
除了生气,还有别的吗?
难过?亦或者其他?
于逸秋又想起那盒“乐盼”,下意识就想戴跃这次,沈濯私下是不是得给自己加药?
于逸秋一个人默默在脑海里想了很多。
他有主动和沈濯聊起,问他现在心情如何,问他有没有什么心事想要分享或者吐槽一下的。
沈濯一概以淡笑回应,云淡风轻得让人怀疑房车上他的气怒和拥抱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于逸秋怕沈濯憋坏,便又主动聊起话题道:“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戴跃。”
“你和戴跃的关系,以前是不是还不错?”
沈濯没有回答,只淡淡:“越界了。”
——于逸秋从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于逸秋便撒娇:“我在关心你啊。”
沈濯轻轻笑下,抬手抚了抚男生的脸。
他看着于逸秋,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很轻地说了句:“只要你别骗我。”
于逸秋大咧耸肩,示意自己整个人:“如假包换。”
沈濯眼里有笑意,很浅、很专注,又有些从前见不到的疏离。
于逸秋知道,沈濯这次远不止生气。
到底怎么了?
终于这日,沈濯临时不在片场,于逸秋当天的戏份也结束了,卸妆换了自己的衣服,跟着刀疤去了离片场不远的一个餐厅。
那餐厅在顶楼,室内有场地,外面大片的露台也可以坐。
刀疤点好餐,自己从餐厅的冷柜里取了几瓶啤酒,和于逸秋一起坐在室外的露台上。
刀疤还难得一见地在嘴里叼了根烟,菜还没上过,他就在那儿边转头眺望着远处,边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于逸秋也不着急,从盘子里拎了点小零食吃。
待服务员上好菜,刀疤把烟夹在指尖掸了掸,特别突然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前你沈老师还没火的时候,就跟他最好的几个朋友一起住在这种天台可以上来的老房子里。”
“后来也是这种天台,其中一个直接从上面跳下去了,十楼,人当场就没了。”
笑,揶揄地口气:“热搜挂了一个多星期呢。”
于逸秋正吃菜,差点噎住,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聊起死亡竟然能是这样轻松又含笑的口吻。
刀疤掸掸手里的烟,隔桌好整以暇地看于逸秋:“吓到了?”
哼笑:“这算什么。人死了,好歹不脏。你是没见过以前这圈子里比这脏一万倍的破事儿。”
于逸秋默默把嘴里的菜咽下去。
刀疤又冲他扬下巴:“见过脏事儿吗?遇到过吗。”
于逸秋正常吃菜:“有啊,潜规则。”
刀疤:“潜你?”
笑:“这多干净,这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正常交易了。”
于逸秋听着。
他没主动聊起沈濯,很有耐心地等刀疤自己说。
刀疤吐了口烟,感慨:“以前这圈子,才是真脏啊。”
于逸秋吃着菜,抬眸瞄瞄桌对面,他想要说了么,是不是要开始了?
刀疤自嘲一笑,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酒喝掉了,放下杯子,他正色看向于逸秋:“多的,我也不太好说,你要真想知道,以后自己去问你沈老师。”
“命好,他告诉你,命不好,你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戴跃。”
于逸秋没被吓住,淡定地点点头,接着伸手,示意刀疤继续说,他不打断。
刀疤把烟头扔了,懒懒地歪着身形靠着扶手:“我能跟你说的,大概只有你沈老师一直以来都有个心病。”
心病?
刀疤吃饭喝酒,如聊家常,只是口吻正色了些:“你也是艺人,你也知道,这圈子不好混。”
“以前,早年的时候,特别尤其非常的难混。”
“你现在还能p几张图做个网红、又是微博又是抖音。”
“以前哪有这些,综艺都没几个。”
“你要红,就得唱歌拍电视剧电影有曝光。”
“这些资源,全在上头那些人手里。”
刀疤:“你沈老师当年,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混上去的。”
“可一开始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
“但人啊,只要有决心肯下工夫,就什么都能做成。”
于逸秋边吃边听还带点头,像个在听讲的乖学生。
刀疤幽幽看着他,说着别人的人生,流露着旁观者才会有的悲悯:
“尤其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这条路,踩着的全是自己和别人的血跟泪。”
于逸秋和刀疤对视。
刀疤平静地看进男生眼底:“这条路,不是去通天塔,是让普通人去下地狱,很难的。”
“连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你沈老师亲眼看着一个女群演在自己面前摔死。”
女群演。
摔死。
这对于逸秋来说实在是太烂熟于心的字眼了。
他拿着筷子的手一下顿住。
刀疤接着道:“死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那么高的地方,啪一下摔下去,吓都要吓死了对吧?那可是一条人命,人命。”
“可你知道这对以前的剧组来说这算什么?”
“算正常损耗。”
“损耗,你敢相信?损耗。”
“连块白布都不给人家盖上。”
“第一时间也不是120报警,是给制片给剧组领导打电话,问怎么办,领导说怎么办了,片场这边才给怎么样。”
“救人?人哪儿有剧重要,哪儿有上面一句话重要。”
“咽气了?咽气了那就换个演员。”
“什么演员?哦,群演,那就更不用当回事了。”
于逸秋缓缓放下筷子,与刀疤对视的神色也跟着绷了起来。
刀疤以为他听了只是觉得不舒服,笑:“可笑吧?可怕吧?恐怖吧?”
刀疤声音沉下:“你沈老师,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他如果不往上爬,那有一天,躺在那里连白布都没一条的女人,就会变成他自己,或者他身边的任何人。”
刀疤说出的字句一下变成了钝刀,轻而易举地连扎了于逸秋几下。
于逸秋开始默默深呼吸,脑中不自觉地出现相应的画面,只是那些画面里不是刀疤口中的陌生女群演,而是他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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