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南暮耗费心力,恢复过发给祝婉均的记录,表面上无异,却总觉得那些日程里缺了点东西。
书桌抽屉,茶几储物箱,池南暮不停翻找,找不到任何一台陌生的平板。
如果不在这些显眼的地方,那就是在......
池南暮豁然开朗,顾不上身上西装的褶皱,回到客厅,踱步向最中央的钢琴走。
从前在老宅,幼时做过的日程计划都被他藏在钢琴里,因为池正和会检查他的房间,却不会管这台摆设用的钢琴。
销毁做过的计划会让他焦躁,但如果被池正和发现,池北晖又要受惩罚。
后来老宅翻修,他将这台钢琴要来,放在自己家里,尽管再不用藏任何东西进去。
站到钢琴边,池南暮放轻呼吸,缓慢打开顶盖。
一本本纸质的日程本藏在钢弦之间,积了灰,纸张发黄。
池南暮将日程本全部取出,放到琴盖上,拍掉上面的灰尘。
十年前他的日程就不再用手写,而这些本子上的字迹,也确实是他自己的。
日程从七年前开始,到三年前为止,记录了他结束工作后的日程。而每天入睡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都只有短短一句法语,仿佛是为了故意掩饰。
——想江初。
每一天都写了这句话,没有一天空缺。
池南暮一页页翻,越翻越快,大脑像是要从里开始溃烂,再爆开,抽搐着发疼。
看到最后,池南暮丢开纸,静静坐在钢琴凳上,双目失神。
崩溃沉默无声。
如果夜色有声音,那现在一定是在嘶吼,向他咆哮,无情嘲笑他的傲慢。
不知坐了多久,池南暮合上日程本,将无序拜访的本子收整好,又一次放回钢琴中。
零星细碎的记忆画面开始连成线。
焦躁,心灼,什么都不受控。
池南暮从茶几抽屉里拿了药,吞下几颗缓解焦虑的地.西泮,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屏。
池南暮在收藏夹里翻找,凭直觉选,一部部掠过,跳到《枫林晚》时,指尖自动停下,再不选了。
封面上的江初,与今日白天时相差无几,都是一身白衣,只是神态灵动,更年轻一点。
他所有的异样都来源于这里?
点下播放的一刻,耳边又响起鸟鸣与风声,幻听再度侵袭,但池南暮懒得管了。
□□的药效开始发作,渐渐起效。
池南暮听着耳旁混乱的声音,凝视投屏里的江初,在视线模糊中昏睡,逆着时间线,在梦里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第31章
01
得知池正和死时, 池南暮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理性还是情感上。
在课上被班主任叫出去,听闻死讯, 池南暮点头, 不置一词, 听完就快速回到座位上,继续上课。
班主任站在门外, 神色惊恐, 仿佛他是披着人皮的冷血怪物。
“欸,老班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喻宕在后桌问, “她怎么是那个表情?”
池南暮在课上从不说话,等下了课才回答:“她说我父亲心脏骤停, 一小时前去世了。”
私立高中的学生都属同个圈子,消息传得快。
其他人很快得知, 池家的掌权人死了, 而二儿子在学校里上满一天课, 司机在校门外等, 夕阳快落了才接到池南暮。
从此之后, 冷漠是池南暮的标签,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在乎。
他只是按照日程计划行事, 这样就不会出错。
如果没有计划排表,他会感到焦虑, 难以忍受,最严重时, 甚至会将指尖放到桌角磨,破皮渗血。
旁人的惊异或厌恶, 喜欢或爱慕,池南暮都不在意,也从不去管。
除非有人打扰到他的日程计划,还不及时撤退,继续打扰,他才会反击,及时修正偏差。
“池南暮,再这样下去,以后没人会喜欢你咯。”
他再一次遣返旁人的情书,后桌那个聒噪的同学,又在自说自话。
池南暮没听进耳,反正他的人生早已规划好,去国外读五年书,回来就接手雁行,给池北晖减轻一点负担,爱情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计划之所以叫计划,而不叫事实,就是因为现实充满意外,总会打断计划。
池正和死后,雁行影业乱成一锅粥,池北晖分不出精力去管,这担子最终落在他身上。
那是池南暮接手雁行的第三年,他日复一日工作,亲自去谈重要项目,将分散的权利与股份一点点回收,紧紧捏在手里。
一切照着计划进行,除了江初的出现。
那是个晴天,他去新的影视基地考察。
正好有剧组在基地里拍摄,是雁行跟投的电视剧,投入很少。
主演是个老资历,爱给导演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导演耳根子软,总被牵着鼻子走。
池南暮只在现场看一眼,就知道这电视剧没救了,最后一定惨淡收场。
所以他不打算停留,往别处的布景走。
“老师,我全身都疼,手也拿不动剑了。”
走到半途,一声清脆的撒娇不知从何处传来,拖住他的脚步。
池南暮停驻,侧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
“池总,今天还有个小剧组在基地里拍摄。”祝婉均及时解释。
几秒之后,池南暮转身,循着不远处的笑声走,到达一片稀疏的枫树之前,这布景甚至不能被称为枫树林,因为实在敷衍。
唰——
鼓风机打开,枫叶轻晃。
人造的剧烈风声中,一袭白影轻盈起跳,剑别在背后,脚尖轻点树枝,三两下攀到最高的那棵树上。
树上的人半躺下,倚在红枫叶间,不仅身姿蹁跹,还有一双漂亮杏眼,光一照,眼波如水,晶莹澄澈,随便一眨都像是在说话,言之不尽。
池南暮定定站着,视线被这道白影吸引,连耳畔的风声与鸟声都变小了些。
世界安静下来,他仿佛能听见树上人的呼吸声,连发丝轻曳过几厘,衣摆飘晃过几次,都能清楚察觉。
“这是刘哲导演的组,正在拍电影《枫林晚》。”祝婉均见池南暮不动,又解释道。
那是他第一次将视线停留在江初身上,没什么多余想法,只觉得这种敷衍简陋的布景,配不上这样漂亮的身姿。
鬼使神差间,他选择隐瞒这个心思,没有问这是谁,而是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身往别处走。
等到夜深人静时,他偷偷去查,才知道这是个刚出道的年轻演员,叫江初,十八岁,比他小那么多。
父母双亡,从小乖顺,靠着奖助学金勉强生计,姐姐江溪在几个月前昏睡入院,至今还未清醒。
偷偷查看这些资料时,池南暮有些羞耻,第一次对旁人的苦难产生同情,虽然他不明白原因。
从影视基地回来,池南暮总觉得哪不对劲,他每日分明在照着计划做事,却总是走神,开始想别的事情。
而这个别的事情,只关于一个人。
轻盈的身姿,漂亮灵动的眼,风与鸟声,以及配不上江初的枫树。
难道是因为这部电影?
难道他的潜意识认为,这电影值得更好的结果?
池南暮以此说服自己,以旁人的名义,偷偷注册了一家小公司,自费给这部电影投进一千多万。
小成本电影本就不需要太多资金,有了这些钱,刘哲自然能拍出更好的效果。
投了钱,池南暮静静地等,等电影完成,等江初从他的脑海里出去。
可爱情从不无足轻重,而是事与愿违的玩意,违背意愿,违背初衷。
《枫林晚》提前上映,排片率不高,票房自然也不高。
但口碑却意外的好,网上开始讨论电影里那灵动的帅哥是谁,还夸刘哲拍出了旧世纪的经典味道。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但唯一的偏差是,江初不会从他的脑海里出去。
《枫林晚》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觉得那小娱乐公司配不上江初,造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雁行的名义收购。
网上有激烈言辞批评江初,他会焦躁。
有投资商思想不纯,用污秽言语轻慢江初,他也会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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