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编剧和导演原本是一对,但因为这部电影吵了好几个月,电影拍完,两人也分手了。
杀青宴气氛尴尬,制片公司还要临时插一脚,说是有个大老总要来,让大家谨言慎行,别说不该说的话。
大老总?
制片是个地中海秃头,大腹便便。
江初心想,连制片都要称作大老总的人,该有多秃多胖?
然而进门的不是个秃头中年人,而是个极好看的年轻男人,一丝不乱干爽的发,矜贵西装,气质是冷的,像刚从雪山上融化的水,冷淡,却不冰手。
这就是制片口中的大老总?!
江初下意识偏过头,只敢用余光偷看,不想直白的视线引起这位老总反感。
“这位是池总......”制片向所有人介绍。
同制片的热情比起来,池南暮更显得淡漠。
江初躲在男女主身后,莫名的局促,稍举高酒杯,偷看玻璃上自己面庞的倒影,检查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
可惜这位池总停留的时间太短,很快离开,行色匆匆。
门关上的一刹,江初望向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口有些空,心想他们甚至没有说上一句话。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他为什么会有这些感受?
那时的江初不清楚理由,也不会主动细想,因为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要工作,要进组,还要给江溪换个更好的医院。
匆匆的一面,在酒后变得朦胧,酒精模糊掉记忆,太短暂的意乱显得微不足道。
江初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很久,晨曦的微光透过薄纱,照到地板上,形成小而晶亮的光晕。
江初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顶,兀自出神。
如果那时池南暮再多坚持几次,再表露得明显一点,而不是轻易地否认自己,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遭受那些灾祸?
但未知的假设是无用的,再多幻想,也无法成为现实。
江初索性不想了,看看时间,早已过九点。
池南暮果真在九点时发来一个文件包,江初点开,发现那并不是文档,而是手写的纸张扫描件。
池南暮的一天很枯燥,唯独越来越长时间的“想江初”计划,显得有趣。
而唯一断了“想江初”的一天,应该就是庆功宴那日。
池南暮伤心,竟然只是不想他,跟赌气一样。
江初翻到最后,心里有些发酸。
池南暮其实说得对,对他来说,那只是短暂的一瞥,从阐述中听不出任何重量,可对池南暮来说,已经足够深刻。
晚上。
江初照例在江溪那吃晚饭,他的异样逃不过江溪的眼睛,在不停压制的逼问下,只好承认昨天见过池南暮。
“照我看,你也不用每天都来找我,好好享受爱情吧年轻人,把时间留给别人,留给工作。”江溪老成地说。
江溪明显是想半夜出去疯玩,但江初不吃这一套,“等我开始忙工作,你想见我都见不着,你现在也不准出去瞎玩,等下次体检指标过了再说。”
“你以前上学时,我都没有天天管着你......”江溪抓抓头发,又问道,“那我能让老同学来家里做客吗?”
“谁啊?”江初问。
“大学同学,现在是律所的负责人,他想来探望我。”江溪说。
江溪每天医院和家,两点一线,枯燥是必然的。
“也行,”江初不放心地嘱咐,“不过你得告诉我他是谁,叫什么,我要先去查查他的底细。”
“他叫陈意青,盛凌事务所的负责人。”
“你说谁?!”
“陈意青!”
-
回到金栀苑时,江初仍觉得微妙,负责他离婚的律师,竟然和江溪有过一段交情。
以后再见,江溪若向陈意青提起他和池南暮,那得多尴尬。
江初望着窗外思索,在将要侧转进门时,忽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车影,驾驶座窗正打开。
“靠边停车,你把车开回车库,不用等我。”江初向司机说。
车停到熟悉的AMG后面,江初看了看时间,下了车,双手抱臂,慢慢悠悠走到驾驶座边。
车里的人似在发呆,根本没察觉门外的影。
江初重重咳嗽一声,池南暮这才转头。
“现在是几点?”江初故意问。
“......八点。”
“我订的计划是几点?”
“十点。”
“为什么来这么早?”
“我不想迟到。”
不想迟到,也不用早两个小时就来。
江初轻笑,俯下身,离池南暮近了些,“你觉得我该先进门,等十点到了再出来,还是现在就上车?”
“都可以,”池南暮顿了顿,又说,“我想你现在上车。”
“行。”江初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
砰——
车门关闭的一刻,车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暧昧,空间逼仄,让两人挨得更近。
夜色朦胧了月光,四目近距离相对,呼出的气息推不远,降落在彼此鼻尖,微热,湿气交缠。
池南暮先移开视线,望向前方,却不想,这样躲避会暴露发红的耳朵。
“你耳朵红了。”江初说。
“......嗯。”池南暮抿了抿唇,发动车。
江初观察池南暮的侧脸,“还没到十点,你不难受?”
江初过于重视他的难受情绪了。
“没关系,”池南暮思索片刻,解释道,“我会难受,但不是只会难受。我没有其它的心理疾病,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有别的情绪,不过我现在更多的是紧张,注意力不在计划上。”
江初不解,“你紧张什么?”
“我怕......昨天的吻,就是最后一个吻。”说这句话时,池南暮的情绪开始低落,江初能敏锐感受到。
心口变得软乎,看手写计划表时的酸涩,再度席卷。
池南暮不是淡漠,也不是个严重的心理病人,有和常人无异的情绪变换,会高兴,会紧张,只是被框在规则里,不会主动表达。
他们从城中一路疾驰,往海边行驶,街边的路灯飞快后移,忽闪忽明。
夜半的海边几乎无人,还未到夏日,气温低风也大。
车背靠海停。
池南暮支起后备箱,将准备好的毯子抚平,拿了枕头一起垫在后备箱里。
江初坐到枕头上,正好面朝翻滚的大海,不备之时,手里又被池南暮塞了杯保温的热咖啡。
和从前同样的照顾行为,场景却不甚相同。
“这些东西,都在你昨天做好的计划里?”江初汲了口咖啡。
到了海边,池南暮更谨慎紧张,斟酌片刻才答出一个“嗯”。
“那你以前在我面前演戏时,也会先偷偷做这些计划?”江初又问。
“......是。”
得到最重要的回答,江初心里最后的不确定感,也全部消失。
正如江溪的质疑。
池南暮不是编剧导演,更不是演员,再会装,再会演,也不可能在无经验的前提下,塑造出一个完美的角色。
他喜欢的那个虚假角色之所以生动,至少有一半,又或许更多,是源于池南暮本人的习惯。
江初放下咖啡,不看海了,而是望向池南暮,“你现在想听答案吗?我考虑好了。”
“你说,无论是什么答案,我都接受。”池南暮尽量平静地说,但是眼里的不安无法遮挡。
“以后你都别再装了,我们从零开始。今天,就当作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海浪声在远处起伏,灯塔上的远灯四处扫射,偶尔扫过来,仿佛打在舞台上的一束光,光明到耀眼,
江初主动伸手,凝视池南暮的眼睛,没有初遇时的小心翼翼,只有笃定,“池总您好,我叫江初,在《沉没》里饰演男二号。”
世上没有时光倒流,但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选择不同的路。
弯路固然痛苦,但如果路的尽头平坦,也有江初,池南暮想,那就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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