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头的言扶,是乡里乡亲口中的“文静好学生”“大医生”“闷葫芦罐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村里都盖的是独栋小院的房子,基本都是平房,盖一层。
家里富裕的,才会推了旧的房子盖三四层的洋房小楼。
池礼和言扶是邻居,都是平房。院子倒是圈得很大,种菜养鸡一条龙。
言扶家里还养了兔子,一笼笼的,卖着补贴生活。
所以环境其实很乱的,凑热闹的人又多,算不得什么体面的场合。
可池礼喜欢。
鞭炮声震着耳朵响起来的时候,池礼透过弥漫开的白烟,看见他爸爸摩挲着大腿,舔舔嘴巴,挺直了腰板,盯着那红色的炮仗,笑得见牙不见眼。
红纸随着节节鞭炮炸开,嘣得到处都是。
池礼还凑过去捂着耳朵去瞧,一小条红纸条飘扬起来,落在池礼肩头。
言扶跟在他身后走过来,抬手捡起了他肩膀上的红色纸条,又默默地攥在了手心里。
爸爸放完炮,就更高兴了。
孩子们出去独立读书半年才回来,这怎么能不庆祝啊!放鞭炮庆祝都是小巧了,还特意请了隔壁村做流水席的厨子过来呢!
看池礼和言扶回来了,这边放着炮,那边就同步开始做饭。
鸡、鸭子、大鹅和猪都是现杀的,菜都是棚子里现拔出来的,抖抖泥土过水洗洗,最新鲜的时候就进了锅。
池礼和言扶的妈妈两个人在摆桌子,池礼进了门,才把行李箱放下,就去帮忙铺桌子上的一次性塑料布。
“瞧瞧,怎么出去一趟又帅这么多啊?”言扶妈妈啧啧称奇。
那当然!去外面读书就是会时髦一点,嘿嘿!
言扶抱着竹篮子,扯开竹篮上面的布,里面两只鸡扯着脖子往外看。
他抱着鸡站在那里,看铺桌子轮不到自己帮忙,就拎着鸡去池礼他家后院,把鸡收到了鸡窝里。
池礼铺完桌子,回头去找言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大锅灶旁边,看人家厨子做菜。
这种流水席的厨子做菜又快又香,大锅炒出来色香味俱全,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猛火旺炒,怎么做怎么好吃。
池礼看他瞅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就悄声问:“你在跟着学吗?”
言扶偷偷和他说:“都是家常菜。”
没说出口的意思就是,都是家常菜没什么好学的,他也会做。
不过他也承认:“做得比我好吃。”
这种经验挂的,多少年的流水席面做下来,味道不好早就被人民的汪洋淘汰了,都轮不到池礼他爸去请。
那做出来的菜味道自然没得说。
他承认了,池礼却不承认,池礼看着厨子哐哐哐切着烧鸡,扬着眉梢,多少有些漫不经心:“是吗?比你做得好吃吗?我不觉得。”
“会给我煮豚骨面吗?不会的话,好吃也是不好吃。”
他一向温和真诚,鲜少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
他总是最讲道理的,按事情去分析人情,对额外的情感总有些模式,难免天真到有些残忍。
于是,池礼此刻的不讲道理,非但不显无赖,反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温情。
偏爱,不就是不讲道理地偏向一个人吗?
言扶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瓮声瓮气地抱怨:“做完你又不立刻吃,面都放黏掉了你才吃。”
“再做嘛!”池礼笑着,“再做给我吃嘛。”
言扶抿出一点羞涩的笑,长长地嗯了一声。
“你想吃我就做。”他许诺他,“做多少锅,做多久,我都做。”
池礼倒是很活泼,他快乐地带着五六个膝盖高的小孩,拿了一盆刚炸出来的丸子,和每个小孩一起分两个,小孩都吃得嘴巴油汪汪的。
他们吃光了,小孩仰头看看他:“哥哥,我还想吃。”
“哥哥也想吃。”池礼端着空盘子蹲下来,视线和小孩齐平。
他自称是哥哥,可看他现在做的事情,明明是幼稚的小朋友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哥哥想吃炸鸡腿,你想吃炸鸡腿吗?”池礼逗他们。
说话的小孩馋得开始啃手指,后面听他讲话的几个小孩,也跑过来抓着池礼的衣服。
“想吃,想吃炸鸡腿,哥哥。”
“炸鸡腿!炸鸡腿!”
“可以吗哥哥?可以请我们吃吗?”
怎么不可以?池礼也想吃。
池礼回头,望向言扶的方向,他瞧见言扶乖乖地在那儿站着,像一棵小柏树,昂着叶子,守着附近的灌木丛。
池礼兴起,蓦地叫他:“哥哥。”
言扶怔了一下,抬眸看过来,眼神亮亮的。
池礼搂着小孩,一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瞧着言扶。
池礼:“哥哥,我们想吃炸鸡腿。”
他自称哥哥,又叫言扶哥哥。
言扶的确是哥哥,是年纪大一些的哥哥。
可他这个哥哥,只大了池礼月余,池礼这个弟弟早就比他高比他壮,看着能一拳打三只小蘑菇了。
可池礼叫他哥哥,叫一下,他就心潮澎湃到肚子里能吞下整个黄海一样。
他面无表情,声音发抖——激动成这样的——眼神坚定,看着池礼,使劲点头:“鸡腿在哪。”
坚定到疑问的语气都没了,变成稳稳的陈述句。
现在别说是炸鸡腿了,池礼说要吃炸恐龙腿,他都会理智下线拿着手机搜哪里卖恐龙。
新鲜的鸡腿当然有几盘,池礼问厨子要来一盘。
言扶往屋里的厨房走,池礼拿着盘鸡腿跟在他身后,那五六个小孩像毛毛狗尾巴一样,绕着圈地缠着池礼。
到了厨房,言扶开始调配腌料,池礼就拿了许多零食逗小孩。
小孩啃着手指头:“妈妈不让我吃太多零食。”
正常人一般会说,什么没关系你妈不在哥哥让你吃,或者哦那只好少吃一点了宝宝最乖什么的。
结果池礼呢,顶着那么漂亮的脸蛋,到把小孩都迷惑到迷迷糊糊跟他跑来这里的池礼,兀自往嘴里丢了一块奥利奥,托着下巴盯着小孩:“那你看着哥哥吃吧?”
小孩不干。
小孩哼唧,小孩甚至恨不得用电话手表报警抓他。
好坏的大人!
池礼又哄他们,撕开几袋辣条和小孩们一起吃,吃得厨房里面全是一股子辣条特有的怪味。
就是那种一闻,就知道是辣条的味道。
把厨房吃到仿佛被辣条腌制过一样,对正在做菜的厨师来说,是件很过分的事情。可他这么过分,言扶一句话也不说他。
池礼叼着一根辣棒,坐在小马扎上往前蹭蹭,蹭到言扶背后。
言扶站在那里腌鸡腿呢。
他盯着言扶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抬手,把人家言扶腰后围裙系带打上的结,轻轻扯开了。
小孩发出吃吃的笑,言扶低头,才注意到围裙变成了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布。
言扶转过身,摆出了小熊猫示威的投降姿势,示意他的手上都是腌料酱,没法自己系围裙。
池礼捉弄他,又哄他:“来,我给你系。”
他坐在那里,言扶面对他站着,他抬手去够言扶身侧的带子。
池礼又嫌言扶站得远,掐住了言扶的腰侧,往前拽了拽。
言扶踉跄了一下,站稳后,任由池礼动作。
池礼两只手拽着围裙的带子,绕后去打结,在言扶腰窝的位置按了按,确认这是腰部的中心点了,这才系上。
言扶低头,可以看见池礼毛绒绒的发顶。
他系围裙的时候,是把言扶圈在怀里的。
池礼意识到这点后,耳根莫名红起来,轻咳一声,神情倒是严肃,毫无慌乱,悠哉地把围裙的细带系上了个蝴蝶结。
完事了,他拍了一下池礼的腰侧:“好了。”
言扶默默地又转回去了。
有个小孩捏着辣条过来了:“哥哥,你可以让他背过身去再系,那不是更方便吗?”
池礼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小朋友,吃了哥哥的辣条,就不可以说话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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