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从某一刻开始话变多了。特别是王素芬,她好像一直期待着路心能跟她说一句话。往常在院子干活的人,现在都待在屋子里,离路心近一点的地方,自言自语地说些生活琐事,柴米油盐。
等傍晚路宝华回来,有时还要再加上一个应小澄,这对路心来说实在算不上好事,他不禁后悔那天就不该问应小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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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夏天生机勃勃,天高气爽。
田里的春小麦已经长起来了,天寒时光秃秃的树木也长出了绿叶。
村里多了几件喜事,有人婚嫁,有人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从别村请的唢呐腰鼓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回回应小澄都挤不上,要骑在应禾勇的肩头才能看见热闹。
等到天更热些,学校开始放暑假,应小澄和小伙伴们就不用去学校了。
他放假在家,出现在路心跟前的时间多了许多。
路心坐在外面晒太阳,他一定要跟着。有时不止他一个,他那些小伙伴们找过来,叽叽喳喳的人就会从一个变成好几个。
王庆很擅长玩石头剪刀布,加上鬼点子多,经常是孩子们的大王。
他对应小澄总像小狗一样围着路心转很看不惯,尤其路心那对谁都没个好脸的态度,可以说他是整个村子里最讨厌路心的人。
“喂,小澄。”
蹲在路心身边的应小澄扭过头看他。
王庆嘴里叼着一根草,说:“今天探险你去不去?”
“去哪里探险?”
“去了就知道。”
应小澄想了想,还没想好,晒太阳的路心已经站起来,搬起凳子走回去。
应小澄跟着他走,边走边回头对王庆说:“你们去吧,我不去啦,我陪心心玩。”
王庆气得呸了嘴里的草,带着人走了。
应小澄跟着路心进屋。白天屋里不会点煤油灯,所以门不会关上,要让外面的天光照进来。
路心放下凳子,回土炕上坐着,挨着墙闭眼休息。应小澄一回生二回熟,爬路家土炕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路心从不管他要做什么,感觉他靠近也没有睁开眼睛。
今天王素芬和路宝华都不在,屋里静悄悄,也让某个小孩儿的呼吸声变得很明显。
过了一会儿,路心睁眼看向屋里另一个人。应小澄趴在土炕上,安静地玩手指。
谁都能看出他无聊死了,可路心一睁开眼睛,他马上就发现,脸上一下露出笑,却没有说什么。
路心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勉为其难地理他一下。
“做什么?”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应小澄的眼睛叮一下,变得更亮,声音小小的,说:“你是大王,我听你的,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路心又开始后悔理他了,应小澄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
“我不玩。”
这是第三句话。
“那好吧。”应小澄笑着点头,小小手心摸了摸还算干净的炕席。
路心转过头不理他了。
谁也不知道应小澄为什么总跟着他,今天把他赶走了,他明天还来,一点不记仇,被拒绝了也不会失落伤心。
待在这里明明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他完全可以出去追上王庆他们,一起玩探险游戏。可他就是要待在这,守着路心,不让他变成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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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澄的暑假很长,学校没有安排作业,学习全凭自觉。水阳村的孩子们天天像没牵绳的羊,到处野,村里玩不够,跑到村外头玩,就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
夏天野草复苏,可以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应小澄有时候也会跟过去,但更多时候他会陪路心玩。实在没什么可玩,就把小书袋拎过去,多练练笔画,让写出来的字看上去不要太歪歪扭扭。
时间流逝,一转眼,暑假过半了。
这天,路心又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
尽管来到这个村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和刚来的时候一样。
他经常面朝能看见祁连山的方向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背对这条路的另一个方向。
他从屋子出来应小澄不会总是马上知道,有时应小澄可能跟应禾勇或者杨娟,出门去什么地方了,不在家里,那他就有时间可以先清静一下。
今天就是这样。天上日头正好,微风也正好。
村子里的路没钱修,路面不平整,下雨天路面会积起或大或小的水洼。晴天路面干燥,人走在路上能听到鞋底摩擦砂砾的声音。
每当有人经过,路心都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常在外面坐,已经习惯了,听见也不会在意。
脚步声从远到近,到很近,消失了。
路心再不像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意识到脚步声不是消失了,而是那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他的身体就僵在凳子上。
这种僵硬没有持续太久,他缓缓转过头,先看到那人灰扑扑的裤子,再看到一张奇怪的笑脸。
路心十二万分警惕他,即使对方什么都没做,他也本能地感受到危险。
老人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垂在裤腿边的手抖个不停,他看着路心,慢慢从裤子里摸出两根火鞭糖,想要给他。
他一靠近,路心就闻到他身上难闻的气味,从凳子上站起来,想搬凳子走。
老人突然伸长手臂,手也不抖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路心皱眉,用力挣扎想把手拿回来,可老人力气很大,抓得纹丝不动。
“心心!”
应小澄跑步飞快,刚听见声他人已经到了。
他好像知道这个老人是谁,平时见谁都笑的软柿子,现在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扑上去抱住路心被抓住的手,使出浑身劲去推老人,一边推一边叫,“妈,妈你快来,疯老头跑出来了!”
应小澄拼命喊人,终于惊动了在屋子里的大人。
杨娟和王素芬跑出来,反应极快的杨娟回头从院子里拿了把笤帚,打在老人背上,连打几下才把老人打开,将人赶走。
那老人的精神不正常,被人打骂也笑,边走边回头看。杨娟拿着笤帚追,除了开始那几下真打着了,后面全是吓唬的,只是想把人赶远点。
应小澄也跑过去帮忙,母子俩把疯老头赶到看不见了再一起回来。
“心心别怕,他走了。”
王素芬心有余悸,“怎么跑出来了?”
杨娟摇摇头。
应小澄还在安慰路心,小手掌拍拍路心的后背,刚才凶得不得了的小猴儿现在又变回软柿子了,“心心别怕哦,我看着你,你晒太阳吧。”
第5章
水阳村有一个二十年前就疯了的老头,他本来的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人叫了,大家都叫他疯老头。
疯老头父亲去世早,和母亲相依为命,年轻时在县城待过几年,回来没多久就疯了。有人说他可能是在县城遇到什么事,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人就慢慢疯了。
以前疯老头有他母亲看着,不小心跑出来,也有他母亲带回去。直到两年前,疯老头母亲去世,他没有人管,村里人才把他关在他自己的房子里。看在他过世父母的份上,每家挤出一点吃的,他才没有饿死。
现在人跑出来,还差点伤了孩子,杨娟怎么想都不放心,放好笤帚,对王素芬说:“我去村长家看看。”
“妈,我陪你去。”
应小澄想跟,但被王素芬带回屋。
“伤到没有?”她问两个孩子。
应小澄摇摇头,问路心,“心心,你受伤了吗?”
“没有。”
王素芬问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能从路心这里听到回答。以至于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干净稚嫩的声音,她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是路心在说话。
应小澄早就不是第一次听,但他还是很高兴路心理他了,眼睛笑成月牙儿,“那就好。”
路心看了他一眼,转身爬上土炕。
应小澄紧紧跟着他,“你不晒太阳了吗?”
但路心又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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