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真不冷,没事儿的。我在这边找找,没有的话你和李爷爷继续往别的地方找。”
元京墨换到左手拿手机,把马上没知觉的右手揣进口袋:“丢不了我,又不是小孩儿。好啦不和你说了,你们如果换地方找和我说一声,咱们别重复,趁着雪没积太厚能多找几个地方。”
“好的好的,拜拜——哎!别挂!”
秦孝因为他骤然提高的声音刹住脚:“怎么了?”
山根这片没法骑三轮车过来,秦孝把车停在路边,和李老头一人一个方向找。
秦孝转身远远看了看佝偻着身子的李老头,问元京墨:“你找到了?”
“好像是,”元京墨放慢呼吸走到一处大坑边缘,确定了,“是老狗,它在坑里躺着,不动……”
“没事,别害怕,”秦孝语速快了点,“你走远点去树底下等着,我这就来。”
“好,我不、不害怕。”
说一点不害怕是假的,但说多害怕,也没有。
这是老狗。
是见到元京墨会甩尾巴、不叫、不凑近的老狗。
是李老头摔倒会跑出去找人帮忙,一路跟到医院守着的老狗。
它安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狗……”
元京墨在坑边蹲下,想伸手又不敢,想到不久前捡的棍子,就在近处找了一根枯树枝,把手套摘下来套在树枝上用挂脖的绳绑住,举着树枝用手套小心翼翼扫老狗身上的雪。
雪被树林挡住了大半,不然恐怕这会儿已经被雪完全盖住了。
元京墨一点点扫着,眼睛忽然睁大——他看见老狗肚子动了!
很微弱,很不明显,但元京墨确确实实看见了。
还活着。
元京墨一下笑出来,连忙把余下的雪扫掉。
“老狗,你等等,李爷爷一会儿就来了,”元京墨把围巾一圈圈摘下来折几下盖在老狗身上,说,“你等等,再坚持一下,我们带你回家。”
李老头腿不好,今天已经走了不少路,秦孝蹬着三轮车绕到桥头直接骑到了树林下。
“元京墨。”秦孝过来隔着袄在他背上搓了一把。
老狗去世是意料中的事,找到只为全李老头的念想,秦孝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可元京墨拽着他胳膊急急说:“老狗还有呼吸,我刚才看见它肚子动了。”
秦孝过去蹲下伸手摸了摸,的确还有呼吸。
腿几乎冻僵了,肚子还是软的,有温度。
秦孝把围巾递给元京墨,抱起老狗,要往车斗放时李老头说:“给我吧。”
老狗是大型犬,重量不算小,秦孝没往李老头手里放。后来李老头把车斗里的马扎收了挂在车把上,自己直接坐在车斗里,老狗卧在他腿上。
车斗里没法再坐人,元京墨说:“我从那边抄近路,咱们到李爷爷家汇合。”
说完就要走,被拽住朝怀里带了一把,秦孝给他戴上手套,把袄的拉链拉到顶:“慢慢走,别跑。”
元京墨点点头答应:“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秦孝在李老头家门口站着,看见元京墨后几步迎过来。
元京墨问:“李爷爷呢?”
“在屋里。”
“老狗……”
秦孝说:“还在。”
进屋的时候李老头刚烧着炉子,老狗在床上,被李老头平时盖的被子裹着。
刚发现老狗不见的时候李老头急得厉害,但好像从在树林边找到老狗的那一刻起,就安稳了。
屋子里的寒气逐渐消散,李老头拿盆兑了热水,浸了条毛巾。
李老头搓搓毛巾,拧干水,把热腾腾的毛巾叠几下,到床前把老狗嘴边沾的东西擦干净,接着是鼻头、眼角、耳朵。
擦到鼻头的时候老狗颤颤睁开眼,尾巴吃力地动了动。
“我晓得,你到时候了,”李老头一下一下擦老狗的腿,又把毛巾翻了一面继续擦前后爪,“你想躲起来走,悄悄的。”
“外头太冷,雪大,就在屋里吧,老头子送你一程。”
老狗迟缓地动动头,没力气抬起来,只能贴在床上看它的主人。
李老头摸摸它:“不知道莲跟宝儿咋样,给你埋在她们坟边上,你要是碰得见,就跟着走。”
“要是碰不见,就在前头等我。”
李老头念叨着起身,从床尾一个木箱里摸出把梳子,一下下把老狗打结的毛梳顺。
“走吧。”
“到了底下咱俩还作伴儿。”
“莫怕。”
老狗缓缓闭上眼,不一会儿又吃力地睁开一点。
元京墨不由自主走到床边,试探着碰老狗的脖子,手指陷在梳顺的毛里。
它喘的每一口气都费力而漫长。
元京墨颤着眼睫俯身,第一次没有了丁点害怕,甚至在老狗看向他时用额头贴了老狗的耳朵。
“我们会照看李爷爷的。”
“老狗……”
最后一丝呼吸缓缓消失,腹部彻底没了起伏。
李老头没什么表情,只像包孩子似的把老狗包好,黝黑开裂的手隔着棉被拍了拍。
“好狗儿……”
“路上暖和和地走……”
第67章 伴
爆竹声中一岁除。[1]
除夕的炮竹照常炸响,锣鼓齐鸣,焰火升空,拜年贺春,走街串巷。
元京墨专程给李老头买的福字窗花都贴上了,他原本想收起来,但李老头说,买都买了,别白瞎了好东西。
破旧的门窗院子被装点得比以往每一年都喜气,但又怎么看都觉得空落。
李老头好像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看见元京墨对着老狗的窝出神时还开解他,说老狗到这个年纪算长寿,人也好狗也罢都躲不过死,这么没病没灾走到头挺好。
可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明明腿一天比一天好了,但李老头反而越来越不爱走动,经常对着电视一坐大半天,院子里保持着秦孝铲出几条小路的样子,其余地方一直那样白茫茫着。
元京墨家院子里正面上的雪早就除净了。
年后一天赶一天地走亲戚,元京墨连着好几天没能去下溪。晚上坐在炉子边烤火,听着过来玩的邻居和林珍荣感慨“瑞雪兆丰年”,又不由得想到李老头那满院的雪。
“这场雪确实下得好,要不地里得旱了。”
“不光这,初三的时候孙家闺女和女婿去山上拜祭,年轻人不懂,烧纸的时候一把点了好几沓又没围石头,风一刮,烧半截的纸飞了半山。”
元京墨瞬间回神,直起身听下文。
“多亏才下完雪,要是没下雪的那时候,满山干叶子枯树枝的还得了?”
林珍荣听得直拍心口:“真是好险,孙家两口子咋没跟着?”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吵起来了,都在气头上吵得恨不能掀房顶,我跟三嫂去劝和,光想着别耽误时辰催小两口赶紧去,哪想差点出大事……”
后面的元京墨没再听,知道没出事就松了精神,继续自顾琢磨。
身体不好可以施针用药,但心病只能心药医。
可是老狗已经回不来了。
邻居走的时候元京墨跟着站起来送到屋门口,林珍荣说着话送出去,过会儿顺便关大门。
元京墨伸着根手指头戳在呵了热气的玻璃上乱画,忽然让元长江敲了头。
“琢磨什么呢?一晚上了,这小眉头皱的。”
元京墨叹口气,刚要说话元长江先笑出来:“小孩家家的,叹个气叹得还挺像回事儿。”
“啊!”元京墨气得想跺脚:“我不和你说了!”
“好好好,不笑了行吧?你说,说不定爸能给你出主意。”
元京墨自己确实没想出办法,于是一五一十和元长江说了。
老狗没了的事元京墨之前说过,元长江知道。老狗跟着李老头生活这么多年,跟家人差不了多少,李老头又是孤零零一个,冷冷清清的肯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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