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瑾恍若什么都没看见,待她走后,头疼欲裂地、惦记着自己怀里的那盆花,往远处的宫门口走去,她小心地将那盆栀子放在门口,对着门很轻地动了动唇。
“我会护你平安。”
她默默对自己发誓。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道很温婉的声音,在温柔地提醒:“姑姑,这茶壶里没水了。”
楚思瑾离开的动静止住,抬手捏着门框半晌,见左右无人,悄悄地进去,正想将桌上的茶水给添了,可是抱着茶杯还没来得及离开,原本坐在床铺上绣手帕的人便带着笑看来,只是笑意到一半,就止住了。
“娘娘。”
她动了动唇,很轻地喊了一声。
苏成雅与她对视,明明只是从中宫搬到这儿不过半日,面色就憔悴了很多,她与楚思瑾看了半天,既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出言讽刺,只是过了许久,又熟视无睹地低头去看自己的针线。
反倒是楚思瑾憋不住了,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低低地出声道:“娘娘,如今前朝后宫局势太过混乱,您且在这里委屈几日,我一定让人将您送出去,送到江南,您以后不必再被这深宫所囿——”
“您最喜欢的栀子花,苏州可以种满园,再不必将那景色束在这深宫天地里,可好?”
苏成雅没有吭声。
她好像并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当初进入宫里的时候,本来就是为了苏家的利益,作为维护家族与皇室关系的修补匠,她知道自己的位置,身不由己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但那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背叛。
楚思瑾有些慌,即便她早就预见到了这一步,但是现在被苏成雅这样熟视无睹,她依然觉得难受:“我……我将您忘下的东西带过来了,您平日里最爱侍弄花草——”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将门外的那盆栀子花又拿进来了。
这次苏成雅倒是抬头看她了,只是目光扫过她、又看见她怀里抱着的那盆花,目光凝了凝,轻声道:
“曾经我也以为我很喜欢这件事。”
还有面前这个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这一切的喜爱都错了,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若不是她喜爱花草,楚思瑾哪里有机会入她的青眼,当年那个说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她折春而来。
是她寄错了情,也动错了心思,才将自己害到今天这一步。
楚思瑾忍不住出声:“那就坚持下去。”
她眼中都是哀求,甚至像从前一样,跪在苏成雅的脚边,家仇与伤害恋人的痛苦让她深陷其中,不知如何抉择,甚至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句,只是求着对方,不愿意失去这份爱。
苏成雅却很淡地笑了笑,旋即道:“我不只忘了那一样东西,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忘任何东西在你那儿。”
“预祝楚答应从此步步高升,得偿所愿。”
她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曾经她将一颗心放在楚思瑾这里,但对方没有珍惜,如今她便收回去。
楚思瑾拉着她的裙踞下摆,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却不会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恰好此时出门晒衣服的姑姑回来,上来将她从苏成雅的身边踢开,怒骂道:
“早让你滚,咱们这冷宫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如今娘娘已经自身难保,你还想怎么害她?”
“我没有……我没有……”
楚思瑾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身强体壮的姑姑拉了出去,苏成雅始终背对着她,不曾说出半句话,这副与她恩断义绝的样子,让她眼角泪流的更多,最后什么都不剩。
她在冷宫外枯坐了许久,直到路过的奴才发现,最后着人将她带回自己的宫里。
楚思瑾真的着了凉,高烧不止,惊动了皇帝,派太医过来为她把脉、拿药,经过身边的宫人伺候了两三天,总算能下地,就在此时,她听闻朝堂中有百官集体上书,条陈苏丞相的种种罪名,要求皇帝罢黜丞相。
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也不顾宫人的呐喊,径直往容妃的宫中而去,进门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这宫中有无皇帝的人在,而后就站在大堂里出声道:
“我不愿意让她吃那些伤害身子的药,娘娘就派人以我的名义,去给她添,又指示那奴才说这是皇后的旨意,她不忍心让我受过,什么罪都肯认下……”
“可她如今在冷宫里,再没有任何能威胁娘娘您的地方,您为何还不愿意放过她、放过苏家?”
容妃坐在厅堂里,见她这样放肆,还未有举动,身边伺候的宫人已经意会,两步上前来,抬手扇在楚思瑾的脸上:
“放肆!”
“容妃娘娘跟前,竟这样不知礼数,以下犯上,楚答应莫非——”
“罢了,”容妃笑吟吟地摆手,“楚答应才晋升,不太懂这宫中妃嫔规矩,来日让人好好教一教便是了。”
她将旁边的人挥退,看着面前脸颊通红、跪在地上的人,坐在高位上,不紧不慢地问她:“楚思瑾,当初是你求着我们要报仇,如今我们帮你达成心愿,你却怪我伤及无辜,你这人为何如此没有良心?”
楚思瑾之前的大半人生都被复仇所缚,而今见到苏成雅如此,忽而内心震撼,忍不住扪心自问,已经离开的阿爹,真希望看到她为了报仇,去害死一个又一个在乎她的人吗?
“若我说……我不想报仇了呢?”她目光放空,喃喃地出声。
“晚了,”容妃笑着摇头看她,“如今我不妨告诉你,苏成雅落入冷宫还不算完,苏家在朝中的势力一日不剪,她就一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这人从来不喜欢给自己留下强有力的对手。”
顿了顿,她很轻地说道:“苏成雅,必须死。”
楚思瑾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那宫里的,应当是被宫人架下去的,又有专门管教妃嫔的麽麽被拨来,教导她礼仪,如今容妃萧望暂管凤印,权力与声望胜过当初的苏成雅诸多。
后宫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
楚思瑾失魂落魄地,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整个人口中只剩两个字:“错了……错了……”
一切都错了。
若是她当初进宫的时候,走到苏成雅身边时不是为了复仇,该有多好?
*
夜半。
楚思瑾听见外面的落雨声,忽然醒了过来,她想到从前睡在那张凤塌边的日子,那人怕她冷,总是让人将那榻垫的厚实暖和,等到后半夜宫里的人都睡下、皇帝也不会来后宫的时候,就将她偷偷地叫起来,让出半边的位置,拉着她睡下。
那时候的被窝有两个人的温度,从来都是暖融融的。
想到冷宫里的一切,她开始担忧苏成雅是否习惯,于是她夜半起来,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自己的人,联系了宫外的苏丞相,想要换苏成雅的平安。
从前她只是这宫里最普通、最弱小的一个宫女,谁来都可以掐死,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容妃萧望、西南王刘起,还有皇后苏成雅护着,现在她成了宫妃,还是萧望手底下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宫妃,又得了皇帝的宠爱,人人都将她视作眼中钉。
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她却学会了怎么样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全因她想保护一个人。
那人是她在萧望那里的软肋,却也是她自己变强的盔甲,楚思瑾决意要将自己的罪孽赎清,她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冷宫中。
听见窗外的雨打芭蕉声,苏成雅也睡不着,在床铺里翻来覆去,往日里若是这情况,早不知道多少宫人进来问安,又嚷嚷着要请太医来看看,可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没有人来落井下石已经是万幸,不能指望旁人雪中送炭。
唯一愿意跟着她来这里的贴心人,正在脚踏上睡得滚熟,这位姑姑年事已高,白天里又自己将那些杂活儿都包揽了,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夜里便也睡得熟,实在难被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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