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剪剪头发了。
念头划过,她接过林灏手里的行李箱,对她笑了一下,领着她往前走,同时出声道:“我得去找菀小姐一趟,恐怕明天才有时间陪你出来,一个人住酒店会害怕吗?”
林灏心中不屑地笑,然而却去拉柏月的衣袖,露出几分带怯的神态来。
“我要是说害怕……”
“你会陪我吗?”
柏月真切地犹豫起来。
原本薄菀这次回蒙城就没有打算带她,甚至还吩咐让她在槿城陪林灏玩儿,说是从没给她放过假,让她也体会带薪休假的感觉。
可是。
她有些放不下心。
自打跟了薄菀,她就忠诚于对方,故而也清楚,季家的这些人对薄菀的态度究竟如何,哪怕她很有本事,得了季老先生的欢心,但这还不够。
柏月担心自己不在她身边,对方想做的事情没法展开。
她已经习惯设身处地地站在薄菀的角度想问题了。
可面前要跟来旅游的人,现在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蒙城是个充满诱惑、灰暗角落仍旧危险的地方,盯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朋友看了半天,柏月决定将计划稍往后推一推,毕竟离季老先生的生辰,还有些日子。
“会。”
她改了主意,认真点头:“那我陪你。”
柏月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承诺的事情绝对会做到,在她应下来的时候,其实林灏就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在精心设计一个心思单纯的人。
先反悔的反而成了林灏,她背着手,扬起脑袋笑了下,“我开玩笑的,出门这么多次了,又不是没有住过酒店。”
“你不是担心你的老板吗?”
“去忙吧,我可以自己看着玩儿,明天就把夏夏叫来陪我,放心吧。”
说这话的时候,林灏心都在滴血。
情感告诉她,今晚把人留下来,即便只是单纯的睡个觉,也能稍稍解一解她的相思苦,可每次想要对柏月下一剂猛-药的时候,她那残存的良心就总会不安。
呜呜呜!
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大直女给睡了!
柏月听不见她心底滴血的声音,听她改了主意,不由疑惑道:“真的不用我陪吗?”
林灏猛点头,并且先她一步将行李箱重新抢回来,怕自己再听两句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发馋,变身饿狼扑上去将人紧咬不放。
“嗯嗯嗯,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到酒店给你发消息!”
*
凌晨两点。
薄菀面前摆满了老宅的巡逻图,以及庄园的建筑排列设计图,其中还包括这庄园不属于季家人之前、设计之初就存在的一些逃跑通道。
乱世中的财物易主速度太快,就连生命也像浮萍一样飘摇,故而精明的人总会给自己设计诸多退路,如狡兔三窟。
修剪干净的圆润指甲隔着诸多建筑图纸,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动静很细微,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盯着逃生通道,想到外面港口停泊的无数条属于季家的船,她动作停顿片刻,又自顾自地笑出来,将脑海里刚浮上的念头挥散。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来。
将一片绿叶带着落到地上。
薄菀察觉到那丁点动静,转头准备将窗户关上,低头瞥见地上那片叶子,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间的阴影里多了道影子。
她先是悚然,等到看去的时候,慢慢将那口气吐出来。
眉尖轻蹙,她动了动唇,声音压得极低:“你回来做什么?”
柏月直视着她,老老实实地说“想来帮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回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您别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薄菀舌尖抵着后槽牙,无声笑了一下,没再管这傻子,只转过身,将方才自己坐的桌子上方无数连接监-控的画面打开,霎时间,这季家老宅庄园里没一条明处、暗处的通道,都展露在她面前。
十岁的时候,她离开母亲,来到季清风的面前,既不参与那些舅舅阿姨的争端,也从不利用自己得到的宠爱肆意妄为,终于换来了这独一无二的信任。
有柏月在,她不用担心房间外面会有什么潜伏的动静,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每一帧镜头,看过这画面里黢黑、隐约能瞥见青草的宽阔马场,又滑过某扇紧闭的、绘着风格的大门,那是库房所在的地方。
最近各地送来给老爷子的贺礼,有一部分暂时被放在这库房里。
柏月听见她喃喃地说道:
“真想省事地求一道天雷劈场大火,将这所有都烧光——”
“免得这么多罪孽还在阳光下流淌。”
从来不怎么展露自己情绪的人,此刻说着这样的话也依然是轻飘飘的,好像一句玩笑,唯有柏月低下头去,小声回道:
“您的心愿会实现的。”
薄菀沉默许久,目光又掠到一个画面上,那画面只对着一扇窗,窗户还被窗帘紧紧挡着,只透出一线细细的光。
唯有这缕光,让薄菀的眼神稍稍温和一些,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隔着屏幕拨开那碍事的遮光窗帘,偷偷看看住在这房间里的人是否歇下了,若是没睡,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
但她并没有动。
只是盯着那小块的屏幕看了很久,忽地又道:
“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后悔了。”
*
喻夏睡得有些不大好。
不知道是没这个富贵命享受奢侈生活,还是别的什么,她晚上做了个噩梦,梦里她又回到那个小山村里,扁担挥舞的声音、缠到自己脚腕的杂草,还有讨厌的咕噜噜水声,让她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冒出冷汗。
“呼。”
劫后余生地吐出一口气。
另一个房间里,薄菀从床边坐起来,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她瞳孔有些放大,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颈间,直到一道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挪开:
“您又做噩梦了?”
蕴着热气的水杯被端到她跟前,薄菀直勾勾地转过头去,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没压下,让这眼神近乎执拗,偏里面含着的情绪都是滔天的恨,仿佛映入这眼瞳的所有人都要被她除去。
柏月如今就映在她的眼眸里。
习惯地垂下目光,直到薄菀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眼眸被放到跟前的温热水汽熏了一遭,里面的情绪都被模糊成镜花水月,她眨了眨眼睛,很快把那情绪压下去,低声应了:
“嗯。”
“每次回来,”柏月认真地看着她,“您总是睡不好。”
薄菀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凑到唇边,温热的水流过食道、进入胃里,将她先前在睡梦中紧张到几乎痉挛的神经一一抚平。
“习惯了。”
她浅笑着,心不在焉地应道:“大约是总有人在提醒我,有些事情不能忘。”
也忘不掉。
薄菀端着剩下的半杯水,情不自禁地出神,即便不闭上眼睛,那画面也在她的眼底摇晃,铺天盖地的血红色仿佛将她的瞳孔也染红。
一道瘦小的身影,被人群围在中间,扁担、烧火长棍不断地落下,将小人儿身上破旧的衣服都染红,血点飞溅出来,将身下的泥土都浸出一层红。
血流进眼睛里,将那双黑色的眼睛染得格外可怖。
而那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穿过人群,定定地望向远处山上树丛里的方向,薄菀蹲在树丛后面,一动不敢动,咬的自己手掌都是血腥味,才能控制住自己身上的颤抖。
明明已经离得那么远,她依然能听到围着对方的声音:
“打死她!”
“怎么会有这种叛-徒!”
“快去把人抓回来!别让她跑了!她招来的条子咱们惹不起!”
薄菀一直看着那双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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