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朗后背一冷。
“怎么会瞎得也这么凑巧?”
他脑子里几乎把能想到的都想完了,飞快地整理好措辞,确定自己能在宣和帝前驳倒蔺泊舟,这才快步走到了弈乐园外。
他整理了衣裳和头发,随即不顾礼仪太监的阻拦,大步向院子里狂奔嘶喊:“陛下!不要被奸臣的谗言迷惑啊!陛下!”
“陛下,他说的全都是骗你的话!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声音越来越近。
棋室内,蔺泊舟一身白袍端坐着,双手拢在袖中,姿态端雅,旁边有人替他执起棋子。
“‘灭’。”
宣和帝也听到了,扭头去看声音的发源处。
“崔朗来了。”裴希夷提醒。
“啧。”宣和帝沉浸在棋局之中,似乎对崔朗的到来有些烦躁,身子虽然站起来,但视线还落在棋秤。
“陛下!奸臣在妖言惑众!陛下千万不要被骗,陛下!”
“陛下,崔朗来了!陛下!”
崔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跑到了临近的院子里。蔺泊舟示意棋伴在棋盘上敲下一子,缓缓站起身,留下宣和帝思索这突然变得紧张的棋局。
他神色沉静,拖曳着雪白的衣袍走到了门口的位置。
裴希夷站在那里,悄悄抬头看蔺泊舟的脸色。
“陛下,他全是一派胡言,故意让你放松警惕,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其实——”
崔朗终于走到了台阶下,他一抬头,蔺泊舟站在台阶上四五步的距离。
男人的身量很高,影子垂落下来,挡住了崔朗面前的光亮。
崔朗满头大汗,头发散乱,额头泌出晶莹的汗滴,瞳孔微微缩着,整个像是戒备至极。
而蔺泊舟双目被白纱覆盖,看不清眉眼的情绪,但鼻梁高挺,唇瓣犀薄,身上自带一股皇室血统的矜贵傲慢之气,光是站在这里,身姿就足以让普通人臣服。
崔朗后背发凉,喉头打结。
他曾在山野的禅院,和一个道人相遇,学过望气之术。
现在站在这里的蔺泊舟,和坐在棋盘前冥思苦想的宣和帝,两道人影,君臣之别,按理说很轻易能辨别出身份,可崔朗现在仰视着他,竟然觉得蔺泊舟才应该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崔朗喉结轻轻颤抖着。
……而上次在灯会画舫见到他,同样的蔺泊舟,并没有现在的气势……这阴沉果决残忍嗜杀的帝王之气。
难以言喻的恐惧弥漫上来,崔朗目眦欲裂:“蔺泊舟,你竟然有——”
不臣之心。
四个字没说出口。
当他叫出蔺泊舟三个字时,听到了“呲——”一声金属撞击的音效,再说下一个字,腹部漫上了一层痛楚,越说,腹部越痛,直到疼痛开始阻止他说出下一个完整的字。
蔺泊舟手中握着侍卫身侧的长刀,苍白手指紧扣,剑身埋在崔朗的腰腹,鲜血蔓延,很快濡湿了衣裳。
蔺泊舟居高临下,垂眼道:“死人就不用开口说话了。”
他背后,宣和帝终于落下了棋子,回头时,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崔朗!”
长刀抽了出来,再往上划过,人头歪折,随后滚落在了台阶,溅出几团血沫。
血溅了满地,同时也溅上了蔺泊舟雪白干净的白袍,一滴落到颈侧,他手指撩开了乌秀的长发,指腹轻轻蹭了一下,闻到新鲜温热的血腥味。
“咣当——”
沾满血的长刀被丢到了地上。
蔺泊舟转过了身,面朝宣和帝,字句清晰:“陛下。奸人,臣先替陛下除掉了,免得臣回到辜州以后,他再向陛下进献谗言。”
宣和帝头皮发麻,看着蔺泊舟白袍上的血。
他皇兄本来身子虚弱,面色有些苍白,身上也穿着一件白衣裳,可此时沾满了鲜血,像极了他那件绣着蟒龙的王服。
宣和帝瞳孔僵硬,再看向失去头颅缓缓倒下的身躯,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三个月正是崔朗借着下棋蛊惑陛下心智,险些让臣丧命。”蔺泊舟走近,让太监搀扶着,手掌轻轻放到了宣和帝的肩头,“陛下以后要更会识人才行,不然臣回了辜州,怎么放心陛下一人坐镇朝廷,直面虎狼呢?”
这一句话,温情无比。
宣和帝脑子里发怔,本来有些异议。
他觉得蔺泊舟不应该杀掉崔朗,至少要等到当面对质完再杀。
可是……
蔺泊舟轻声问:“陛下心疼崔朗了?”
宣和帝手有些发抖:“他和我下了四个月的棋。”
“奸人都是这样迷惑陛下的,以优美的歌喉,绮丽的容貌,精湛的棋艺迷惑,博取感情,其实都是为了分享陛下手中的权力。”蔺泊舟说,“臣很快就要回辜州了,这些忠告愿陛下牢记在心。”
宣和帝启了启唇,点头:“皇兄说得对。朕舍不得杀崔朗,皇兄替我杀了。杀得好。”
他看了会儿崔朗的尸体,心情复杂,抬了抬手:“替崔朗收尸,好好安葬——”
蔺泊舟闭眼,轻轻咳嗽。
但只是咳嗽,什么话也没说。
宣和帝明白了,看他:“不应该安葬吗?”
蔺泊舟静了会儿。声音缓慢。
“佞臣还能好生安葬,谁人不敢做佞臣?”
宣和帝咬牙:“把崔朗抬到午门外,戮尸!”
尸体和头颅迅速被侍卫收起,头单手拎着,身体像团泥巴似的被拖拽,向着午门外领了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呆愣在原地没人敢说话,惊恐的目光不是望向宣和帝,而是蔺泊舟。
棋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陛下做的很好,”蔺泊舟轻言细语,“不过除了崔朗,还有个人一定要杀。”
宣和帝脑子空了,怔怔看他:“谁?”
“镇关侯。”
“镇关侯?因为他想杀皇兄吗?”
“不是。”
蔺泊舟的语气平淡,仿佛完全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只考虑国体和大局。
“因为他在战时假传圣旨侮辱陛下尊严,背公徇私,明明于战争无益,却妄图窃夺十万将士的军功,薄京军而肥己,这种人才是狼子野心。”
“薄京军而肥己……”宣和帝眼神的迷茫慢慢被驱散了。
“对,镇关侯也要杀。”
从刚才骤然看到血腥那一瞬间,宣和帝骤然回到了当年登基时的刀光剑影里,被吓的不轻,可是蔺泊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他逐渐镇定理智下来了。
哪怕刚才皇兄杀人有些蛮横,也无妨啊。
反正皇兄马上要回辜州,再对他造成不了威胁,让他无礼一次吧。
宣和帝心思明了下来,大步往外走:“坼州的军报呢?拿上来!朕要全部重看一遍!”
“该死的镇关侯,竟然敢窃取皇兄和京军的军功,还要杀皇族,杀朕的兄弟,简直胆大包天!”
宣和帝快步走出了棋室,走到残余着人血的台阶时,迈步绕了过去。
蔺泊舟跟在他背后,雪白鞋履缓慢移动。
“王爷,当心。”
到那几滩鲜血上时,蔺泊舟脚步顿了一顿。
随即,像个目不视物的瞽者一样,他并无犹豫,将干净的鞋履踩到了人血上,雅正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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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接近傍晚,风雪催紧。
一座寻常普通的四合院,墙角栽种着一盆梅花,雪有点儿大,堂屋放了一个铜炉火盆,里面烧着红彤彤的炭火。
火盆旁摆了张桌子,坐着两个人。
“王妃,这么剪,这么剪。”
张虎拿着红色的窗花纸,再有一把剪刀,粗糙的手却跟有灵气似的,将纸张剪出了异常精致的花纹,是两只跃龙门的鲤鱼。
孟欢杏眼睁大,惊讶:“你好厉害。”
但眼底的神采只有一秒钟,眼皮耷拉下来,目光再望向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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