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欢懵了:“那……”
蔺泊舟唇角微抬:“这个人,也许并不是陛下。”
好像被东西重重敲了下脑门。
孟欢隐约感觉到什么:“那……”
蔺泊舟牵着他的手,轻轻攥紧。
他掌心温热,有层薄薄的茧子,轻轻拢住孟欢的手时,会让他手背有些发痒。
蔺泊舟莞尔一笑,春风般和煦:“我们只能在辜州祈祷,这个人是个忠臣了。”
话说到这里。
孟欢觉得明白了什么,又觉得没明白。
他抓紧了蔺泊舟的手,眸子转动,莹亮的眸子看着他:“那如果不是忠臣呢?”
“嗯,”蔺泊舟似笑非笑,“那就是陛下倒霉了。”
“……”
孟欢更加意外了。
他怔怔地看着蔺泊舟,脑子里在短暂地混乱后,终于察觉出了这段时间的不对劲……他以为蔺泊舟回辜州是不得已之举,他内心依然一片赤诚之心,装着大宗的江山社稷,可现在他看蔺泊舟,怎么感觉整个人……
这么轻松呢?
他那么卷,还有强迫症,以前看见百姓受苦,贪官贪污,宣和帝不听话,浑身都会像有蚂蚁在爬,食不安寝……
可现在,蔺泊舟,好像真的放下了?
孟欢忍不住紧张地舔了下唇。
——蔺泊舟的思维转变之快,让他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剧情线结束带来的世界意识矫正。
孟欢挠头,欲言又止:“夫君……”
少年有些茫然,长睫沾了几片雪絮,脸颊白皙的肌肤被风吹得微红,唇瓣也通红,眸子黑润,脸上写满了似懂非懂。
他真的好单纯,什么都想不明白。
蔺泊舟垂眸,心里好像有片雪落了下来。
雪地里,男人白净的鞋履往前蹭,微微弯下了脊梁,靠近了眼前少年的耳畔。
他知道孟欢不一定听得明白,但他还是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迹。
正如刚才他对沈青玉说的那句。
——“你看错人了,本王不是那根支撑的柱子。”
他可不想再继续撑起这个烂朝廷。
这摇摇晃晃的朽木,支离破碎的陋室,把他肩膀磨得血肉模糊,浑身弄得伤痕累累……如今,他要这腐墙倾倒,瓦砾破碎,梁柱坍塌……他要在废墟上重建一座崭新的,能够遮风挡雨的城邦。
“……怎么了?”
蔺泊舟突然靠近,孟欢知道他有话想说,眨了眨眼。
耳畔,蔺泊舟的热息拂过,他耳蜗升起了暖意。
蔺泊舟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不温,不冷。
字句克制到分不清任何情绪。
“忠臣?会有人做。但为夫,再也不做。”
-
蔺泊舟之国,在元宵节那一天。
这半个月宣和帝为他平反,向下宣布坼州一役功归蔺泊舟,并且下令群臣各上一份贺词,其中要细数蔺泊舟摄政这六年的功绩,并且加以赞颂,颂得最好的官员重重有赏;并发出圣旨,命令镇关侯回京伏诛。
一时间朝廷震动。
蔺泊舟,真要退离京城了!
摄政王一走,那这就是宣和帝的天下啊!
宣和帝显然还对蔺泊舟有兄弟之情——前提是,蔺泊舟决定还权给他。群臣或出于真心,或出于自愿,连忙写起了送蔺泊舟之国的祝祷词。
故桥旁,寒冷的雪天,没有翠绿折柳,只有凄厉的寒风。
中王蔺泊舟的八骑车驾停在桥头,他背后是朝服肃然,衣冠端正的文武百官,红色和蓝色的袍袖攒动,人群顶头站着一身龙袍的宣和帝。
宣和帝带领文武百官、还有听说摄政王之国的成千上万来送别的百姓,站在这里,为蔺泊舟践行。
“……慧聪清白,光明无过于中王。”
贺词中的内容念完,宣和帝将词递给他。
“皇兄慢走,去了藩国以后多给朕来信,太妃昨夜哭了一宿,舍不得你走,以后也想常听见你的消息。”
蔺泊舟谨身:“臣谨记。”
“天色将晚,只怕走不到下一个驿站。”宣和帝白净的手牵着马匹,亲自扶住车辇,“皇兄赶路去吧,朕就不留你了。”
宣和帝这句话,说的失于急迫。
这半个月该悲伤也悲伤完了,他现在迫不及待等蔺泊舟走,他也该回去掌权了。
蔺泊舟谢恩,道:“陛下万岁。”
宣和帝说了声保重,便起驾,仪仗队连忙支来华盖挡在他头顶,簇拥着他率先离去,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拜别,也都转身离去了。
一条人影走到了马车旁,洛千户洛倦,他穿着一身武官的袍服,整个人高大雄骏,道:“王爷,父亲让我再送王爷一程。”
京军提督,洛峰的儿子。
孟欢记得他,先前去城外的庄田游猎,他负责给蔺泊舟牵马,此时也一声不吭牵上了马匹。英挺的眉眼沉默。
蔺泊舟握紧了孟欢的手,半撩开帘子,对洛倦说:“你和山行关系好,但他这次领着三万王府护卫直接从贺州回辜州去了,没经过京城,也没来得及和你见最后一面。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告诉他,可以现在说,本王替你传话,或是本王让他给你写信。”
洛倦扯了下唇:“王爷回辜州,怎么变得这么亲和了?”
他语气也不满。
孟欢转动眸子,谨慎吃瓜。
显然,这群人都不愿意蔺泊舟退出京城。
而且藩王之国以后,不许离开封地,更不许踏入京城半步,否则以造反论处,这是大宗开国时防止藩王造反制定的严刑峻法。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蔺泊舟这辈子都不会回京城了。
而他们除了上下级的关系,还有朋友的交情,山长水远,也许此生不能再见下一面,洛倦只有沉默而已。
“亲和么?大概是无事一身轻吧。”
蔺泊舟握紧掌心的手杖,眉眼懒散,半搭着一旁的暖炉,牵紧了孟欢发凉的小手,用自己的掌心送去热度。
他开口,声音有点儿低。
“带欢欢回家了。”
马车外,洛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重新望向马车帘子内,俊朗的眉眼像是隐忍,又像是暗藏着什么。
这些话,还真如沈青玉对他所说的一样,蔺泊舟已经无心权势,一心一意想着回老家,和老婆过快活日子。
可洛倦总觉得,这不是他所认识的蔺泊舟。
“王爷每次去郊外的田庄游猎,都是由我作陪,王爷负责射箭,我替王爷清点猎物。”洛倦突然开口。
蔺泊舟嗯了声,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轻轻敲了敲,似听非听。
“不像其他娇生惯养的勋贵王族,王爷武力也强悍,那匹石国进献的汗血宝马,性格峻拗,只被王爷一个人驯服。王爷打猎射箭时,英姿焕然,目力如同鹰眼,比野狼还知道怎么驱赶和捕杀猎物。”
洛倦是武将,他只会用武将的想法。
他知道一个嗜杀成性,攻击性强的人,不会轻易退让。
洛倦声音顿住的同时,也停下了脚步:“王爷,风雪加急,我就不送了。”
蔺泊舟淡淡地嗯了声:“你回去吧,替本王向你父亲问安。”
“王爷。”洛倦站在马车外,不肯走。
他目光透过马车的帘子,想看到蔺泊舟那双雄心勃勃的阴鸷眼睛,但窗帘拂动,他只能看清马车里十指紧扣,牵着白净小手的瘦削大手。
“……”
洛倦有些失望,但他想了想,还是说:
“父亲刚刚收到军报,镇关侯在辽东起兵造反,自封为王了。”
几缕鹅毛般大小的雪絮飘落进了马车里。
帘子被吹开,这一次,乘着风力,洛倦看清了马车内蔺泊舟的眼睛。
雍容华贵的装饰之下,蔺泊舟身着绯红王服,肩头和补子上狰狞的蟒龙几乎要飞出来腾云驾雾,可这身权势极盛的斑斓衣冠之上,蔺泊舟眉眼却淡漠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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