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站在关卡旁边,随便往哪个方向一看,都能看到一场世间悲欢。
为了避免夹带,考生们一早就被前辈们叮嘱,只能穿单衣,若是冷就多穿几件,忍忍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今年天气异常。虽已进入三月,但这几日的气温突然降了下来,尤其一早一晚,清风寒凉,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加之阴沉沉的天色,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考生们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
这边,有父母姊妹过来送考的,或者担忧地拢着考生的手,细心叮嘱,或者看似严肃矜持,实则暗含关切。
也有书院的老师或交好的同乡陪着的,三五人凑成一堆,要么探讨着往年的考题,要么说着吉祥话。
也有孤零零一个人的,紧张、落寞或强装的孤傲、坚定都写在脸上了。
楚溪客不由想到自己高考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也是一个人。看着其他考生被全家人围着,妈妈、甚至爸爸穿着旗袍为他们加油打气,他自己只能抱紧怀里的桑桑。
旁边一位同学的妈妈递过来一个保温杯,温和地说:“考试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因为紧张而拉肚子,就不要喝饮料或者矿泉水了,我和欣欣她爸准备重复了,你要是没带就用这个吧!”
楚溪客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那个连吊牌都没扯掉的保温杯。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明明看到这个杯子是同学的妈妈在对面的小超市刚刚买的,还仔细地刷洗了好几遍,里面的热水也是从他们带着的旅行杯里灌的。
并不是准备重复了……
楚溪客认真地说了声“谢谢阿姨”,就很痛快地把之前斥巨资买的罐装咖啡丢掉了。
此刻,看着那些孤单落寞的学子,楚溪客坚定地迈开脚步,过去送“保温杯”了。
“我是负责这个队伍的志愿者,学长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对,什么事都可以,比如笔坏了,想喝水,想方便都可以。”
“不必怕麻烦,志愿者出现在这里,就是来为诸位解决问题的。”
“……”
楚溪客在队伍中游走着,遇到落单的考生就不厌其烦地把这些话说一遍。
清脆又热情的声音传递在人群中,渐渐地,因天气而带来的沉闷气氛以他为中心一点点被驱散。
其他志愿者也行动起来,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考生们的关心。
渐渐地,扬起笑容的考生越来越多。
就觉得吧,阴冷的天气根本不算什么了,志愿者们身上的小葵花积蓄着太阳的能量,正闪闪发光呢!
***
铿锵的鼓点响起,入场的时间到了。
主考官、监考官、协考官、禁军、金吾卫、志愿者、跑腿小哥等工作人员悉数就位。
考生们重新整理好队伍,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各个关卡之前。
志愿者们也两两一组,回到了各自负责的岗位。
楚溪客和林淼分在了一组。
同组的协考官十分佛系,只管在旁边歇着,毫无后顾之忧地把登记姓名、查验身份的工作交给了他们。
楚溪客负责引导考生,林淼则坐在书案后登记姓名。
第一位考生姓吴名家,霸州人士,年岁三十,面白无须,眉梢有痣,查验无误,楚溪客便将人放入关卡,交给了后面的金吾卫。
金吾卫同样是两两一组,其中一个检查考生的书袋与笔墨,另一位则带着考生走进旁边的小木屋。
说是“木屋”,实际只有九尺见方,四面墙壁刚刚高过脑袋,没有屋顶。
考生进去是为了换衣裳。
新换的衣裳是太学统一准备的,夹着一层轻薄的丝绵,比考生自己的衣服要厚实,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夹带,又不至于让考生穿着单衣挨冻受寒。
换下来的衣服由考生自己叠放整齐,放入单独的细麻袋中,袋子中写好考生的姓名与编号,方便考完后取回。
这位名叫“吴家”的考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下场考试了,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有了对比,才更为惊奇。
他走出木屋,还在惊叹于新衣服的舒适暖和,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把书袋递给他。
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金吾卫,笑着说了句:“预祝吴生金榜题名,前程大好。”
吴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更令他惊奇的还在后面。
离开关卡后会遇见另外一拨志愿者,这些志愿者站在荷恩寺门前,等到同一拨登记完毕的考生过来,他们便走出一人,领着考生们往考场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吴家的膝盖已经开始疼了,不是累的,而是伤寒后遗症。
上次考试,狭小的号舍、恶臭的气味、阴冷的环境不仅让他得了一场险些要命的伤寒,还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十几年寒窗苦读,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次科考他还有没有勇气过来都说不定。
因此,还没走进考舍,他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然而,真正看到考舍的那一刻,吴家惊呆了,甚至反复向带路的志愿者询问了三遍,确认没有走错地方,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个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木香味的地方。
整间考场皆由木料搭成,主体建筑呈“U”字型,左右两列是考舍,中间相连的部分则是长廊与考务室。
考务室总共有两层,一楼是休息间,二楼则是监考台。正式开考之后,考官们会高高的监考台上,将考舍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至于考舍的布局,可以想象成一个长条形的蜂窝结构,一间间六边形的屋子各自相连,既节省了空间,又方便考官监察巡视。
每个考舍都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没有门窗,只挂着竹帘,不用担心采光的问题,因为每一间考舍的屋顶都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天窗,考生自己做主是打开还是关上。
基于六边形的结构,每十八间考舍合成一簇,中间有一个小间,是志愿者的办公处。
带路的志愿者介绍道:“科考期间,志愿者们会和诸位一起同吃同住,陪伴全程,也服务全程。”
简短的话语,窝心的温暖。
关卡处。
楚溪客一边接过考生的身份牌,一边念出声,方便林淼核对。一个两个还好,成百上千个下来,难免胳膊酸疼,嗓子干哑。
林淼心疼道:“咱俩轮换着来吧,你写字,我念。”
楚溪客咧嘴一笑:“你确定要让我写字么?”
林淼一愣,也忍不住笑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说:“那就不必念了,把身份牌交给我,我来核对。”
楚溪客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依言照做。
只是,肩膀依旧酸疼,脸也要笑僵了。
正想偷偷捏捏肩膀,身后就贴过来一只手,精准地捏在他酸疼的地方。
楚溪客身体一僵,险些使出军体拳将这个“登徒子”撂倒,紧接着便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还有对方手上熟悉的力道。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了。
楚溪客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甚至放纵自己,稍稍退后半步,靠在他身上。
钟离东曦帮他捏完肩膀,又变戏法地递过来一罐蜂蜜水。
楚溪客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最终还是没忍住,飞快地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滋润了干哑的喉咙,仿佛一直流进了心里。
林淼调侃:“做志愿者还有家属巴巴地送水捏肩膀,崽崽兄真是好福气。”
话音刚落,林二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书案旁,“咚”的一声,放了一个更大的罐子在林淼手边。
紧接着,林二郎又拉过他的手,精准地找到他平日里常因写字而酸疼的地方,熟练地揉捏着。
这下,轮到楚溪客笑了:“送水捏手的这不就来了么,看吧,阿淼的福气不比我少。”
林淼红着耳尖,终究没有抽回手。
林二郎丢给楚溪客一个感激的眼神。
旁边,排队的考生眼巴巴看着,好奇道:“做志愿者,还带分配相好的?”
秀恩爱四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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