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经不想等了。”
齐霜月垂下眼睫。
“我知道表兄一直在费力做很多事,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这次。”齐霜月声音沉沉,显得心意已决:“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正好我也等不下去了。”
“若是我进了后宫和表兄里应外合,想必表兄以后也会轻松很多。”
“有齐家、张家,那么多边关百姓的血,我选秀入宫又算得了什么。”
“……”容昭听得沉默下来。
齐霜月和他不一样,他恨永宣帝,也恨蒋家,恨所有参与炮制了这桩冤案的人,而齐霜月的恨意绝大部分都给了永宣帝。
当年靖国公被判通敌叛国时,齐霜月是跟着父母在西北边关。齐家出事的消息比永宣帝的圣旨早一步传过来,齐霜月的父母意识到情况不妙,提前将她送到了至交好友家中,在官差来抓齐家人回京处决时,另外找了一具小孩儿尸体假装是齐霜月突发急病死了。官差急着复命,没有多查,齐霜月才得以在这桩灭门惨案中逃过一劫。
只是往后的日子她还是几经挫折。齐霜月父母的那位至交好友也是西北的一位将官,谎称齐霜月是远房侄女,养在自己家中。这位张将军和他的夫人对齐霜月很好,这才没使得这个几岁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父母亲人的小姑娘直接崩溃。
只是好景不长,齐家人被冤杀后,北狄卷土重来,然而此时原本那些将北狄赶出大启的骁勇之将境况却大不如前,因为在靖国公手下打过仗屡遭攻讦,兵权和话语权被那些只知钻营的小人分薄许多。于是面对来势汹汹的北狄,大启的防线直接摇摇欲坠。
张将军便是上前线应对北狄的其中一位守将,本来以他的能力经验,并不至于守不住,然而因为他与齐霜月的父亲交好,朝中从上到下都处处刁难,皇帝派来的监军屡屡与他作对,粮饷总被克扣,前线需要的粮草又在记恨他的地方官员手里一再延误。
边关百姓仍然记得靖国公带领军士将北狄打得落花流水的景象,也相信张将军,原本都不畏惧一次北狄攻城,因而一开始大多没有选择离城逃跑。哪知道一开始的大好局面就这样步步被葬送,最终北狄围城时,再逃也来不及了。援军迟迟不到,张将军战死,北狄破城,尽屠大启之民。
然而这样的悲剧和耻辱并未真的惊醒那帮只知自私自利的小人。为免继续失城失地,最重要的是为免北狄会打到自己头上,他们不敢再乱做太多手脚,好歹让前线将士暂且止住了北狄的攻势。
但与此同时,面对朝中对之前败仗的问责,这些人毫不犹豫地把责任都推到了诸如张将军这样的人身上。
那些被他们用各种阴谋手段陷害,仍旧为了守护大启百姓战至身死的人,最终却成了致使这一切的罪人。
张将军和两个儿子都不幸在战场上牺牲,而将军夫人却因张将军怠忽职守而被贬为庶人,那些一手害死了张将军的人立刻又如同吸血蚊蝇一般蜂拥而上,逼死了将军夫人,将张家残余的势力家财掠夺一空。
齐霜月这个张家的“远房侄女”,直接被当成丫鬟卖了出去。
因为长相姣好,她不缺买家,很快被一个富商买走,成了那家少爷的丫鬟。然而那少爷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爱好就是打身边的小丫鬟发泄,齐霜月被打伤了许多次,直到终于有一次她没能忍住动手反抗,那少爷便倒霉得恰好被碎瓷片捅进了喉咙。
意外杀人后,齐霜月懵了一下,很快就扒了少爷身上的首饰钱袋,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开门就冲出去,钻狗洞从富商家里逃走。
她小心翼翼,凭借足够灵活的小孩儿身材躲过了追查,跑到了离得挺远的乡下。因为怕被人追查到,少爷身上的首饰她都中途扔掉了。只是即便还拿了点银钱,她一个小姑娘也没办法自己立足过日子。一个寡妇看她可怜,将她带回了家。
这寡妇其实还打着让她给儿子当童养媳的主意,不过寡妇和她儿子人还不错,相处过后,寡妇慢慢也将齐霜月当作亲女儿疼了。但就在儿子满十六过后,据说皇帝要建什么行宫,官府直接来拉人去服徭役,寡妇家没钱赎徭役,于是唯一的男丁直接被拉了走。结果两年的徭役刚过了一半,就传来消息,说儿子做工时脚滑摔死了。
寡妇本就身体不好,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就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再度变成孤身一人的齐霜月很快被宗族从寡妇的房子里赶了出去,无家可归。
不止如此,十岁过后,她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便是在都是熟人的村里,也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被人赶走后,立刻就有人想把她抓回家去,齐霜月凭着早年的那一点功夫底子躲开了这些乡野无赖,想要再回西北去。
这时候厉王容昭在西北带兵,重新狠狠教训了北狄的事已经逐渐传开了。齐霜月并不能确定这个和她血脉相近的皇子值得依靠,但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然而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安全地跋涉千里还是太难了,不光路费盘缠是问题,那些试图拐卖小孩儿的事情也防不胜防,尤其是她那张出众的脸,给她带去了极多的麻烦。
最后齐霜月被一家纨绔强行抓进府里时,干脆狠心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所幸恰好此时容昭带人来找纨绔这家人的麻烦,这一刀还没有下狠力。因为年纪小,还有容昭请钟老配制的药膏,才算是没有留下疤痕。
因为容貌与齐家人相像,容昭虽然并未立刻怀疑齐霜月的身份,但还是出手帮了她。齐霜月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容昭跟永宣帝看起来不是一伙的,便主动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相认后,齐霜月过得也并不算很好,只是物质条件上强了,实际却要隐姓埋名,隐藏容貌,仿佛自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想留在西北,上战场杀北狄,但西北却有不少可能认出她的人,于是她只能离开,常年呆在僻静的院子里,不能外出。
她是个不能存在的人,因此不能再和任何人有亲近的关系,于是她只能控制不住地不断回想曾经有过的亲情,回想儿时的父母、张将军和将军夫人、那个收留她的寡妇,每想一遍恨意就愈深一层。
这恨意本事对过往命运的憎恶,但若要将其具现,毫无疑问会聚集在永宣帝的身上。
齐家灭族是因为永宣帝不辨忠奸,张家受冤是因为永宣帝纵容奸恶,寡妇没命也是因为永宣帝要修行宫横征徭役……
齐霜月恨北狄、很那些陷害张家的小人、恨强行抓走寡妇儿子的恶吏,但最终所有的恨都会归结到永宣帝头上。
齐霜月不想给容昭拖后腿,所以哪怕她在这样的生活中恨得几乎快要发疯,也没想过随随便便就任性跑出去喊着要报仇。但如今碰到选秀这样近乎千载难逢的机会,齐霜月终于忍不住了。
每当从珍视之人死亡的噩梦中惊醒,她脑子里充斥的念头都是要亲手杀了永宣帝,杀了那些害了他们的人。
所以她之前很能理解容昭的疯病,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容昭那样也不奇怪。
齐霜月能理解容昭,容昭也能明白她的想法。因此这时即便想要劝阻,却知道自己恐怕说什么都没用。
倒是祝子翎终于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问齐霜月:“真的有必要用这种办法吗?就算你进宫之后找到机会杀了皇帝,可靖国公的冤案还是没法平反,人们只知道皇帝是被人刺杀的,还是不会知道他都干了哪些坏事。”
“……我知道。”齐霜月闻言沉默了一下,仍旧没有改变主意:“可他是皇帝。就算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恶行,皇帝也不可能自己下旨把自己灭族。他还是可以逍遥自在,再去残害下一个忠良。”
“我只想让他付出代价,至于为祖父父亲他们平反,我相信表兄会做到的。”
“可是……”祝子翎看了一眼容昭,见他始终眉头紧蹙,还是想方设法地劝道:“要用这种办法,还得进宫讨好皇帝,跟他虚与委蛇,这多恶心。”
齐霜月面如寒霜,“确实恶心,但只要能杀他报仇,我会忍住恶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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