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勾住了脚步。
“让开,我要走了。”
容昭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书铺,只见一个俊秀的少年抱着几本书,被几个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家伙拦着,明显是在找茬。
“大哥连个小厮都不带,一个人出来偷偷摸摸买了什么?该不会是最近特别流行的那个春宫图册吧?”为首那个长得有些肥头大耳的纨绔子弟满怀恶意地说道,一边毫不客气地直接从俊秀少年手里抢过书看了看。
见是几本策论相关的书,这人脸色变了变,却不是为自己恶意揣测羞耻,反倒越发轻蔑地嘲笑起少年来:“哎哟,还买这些书,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考上功名吧?”
这人的跟班顿时连声附和:“是啊,二少,听说你这位大哥小小年纪就作弊,书院的先生都不愿意教他。换作是我,早就没脸出门了,还来买科考的书装模作样。”
听到这些嘲讽,少年脸色半点没变,避开直接就要往外走,然而那几人却还是不愿放过他,竟是直接把从少年上抢来的书撕了扔到地上,故意嗤笑道:“大哥还是别拿这些书装样子了,科举作弊跟在学堂里可不一样,是要打板子的。再说你从小在学堂里就不是作弊就是偷东西,家里请的先生都能被你气走,倒是跑外面来买书,也不知道糊弄给谁看呢。”
原本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倾向于同情那个俊秀少年,毕竟少年皮相好,看着就令人心生好感,而另一方一看就是纨绔行径,还以多欺少。然而听到这少年似乎作弊还偷窃,一些人顿时忍不住动摇起来。
那少年倒是没见生气,但看起来也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见对方看起来就是不打算放过他,当即冷笑了一声,说:“你娘随便拿点东西栽赃,在先生跟前拉两句偏架,就能糊弄这么多人说我作弊偷东西。我买几本书爱糊弄谁就糊弄谁,又关你什么事?”
纨绔被少年反驳,不由变了脸色,“你、你竟然说我娘诬陷?明明我娘一直在帮你遮掩,你居然还倒打一耙,真是没脸没皮!”
俊秀少年冷嗤一声:“要说没脸没皮,那还是比不上你娘在我娘离世不到半年就进门当续弦,生的你还就比我小一年。”
这话一出,听到的人顿时都八卦起来。
原来那纨绔的娘是少年的继母。半年不到就续弦……确实有点不合礼数了。刨去这半年,续弦生的儿子只比原配儿子小一年,那岂不是……哦豁!
这种八卦人们向来喜欢听,而且纨绔一看就是有家世的人,这会儿看向他的目光顿时都各有意味起来。
这下纨绔彻底恼了,“你个废物胡说八道什么!我、我是早产的!”
“你随便找个人问问,看我跟你哪个更像是早产的?光看我和你的衣裳就知道你娘这个续弦是怎么当的,总扯这些傻子才看不出的遮羞布有什么用?”
少年虽然样貌比纨绔胜出不少,但只看衣着打扮,纨绔的明显要好出一大截来。众人都有眼睛看得到,顿时越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纨绔见说不赢对方,还被揭了老底,当即恼羞成怒,忍不住就要去推搡少年。却不料那少年更是眼疾手快,先一步把剩下没被抢去的书扔到了对面几人脸上,一边趁机闪身往外跑,一边还说道:“这书你爱撕多少撕多少,反正我还没给钱。”
“这么见不得我买书,不如把城里几个书铺都盘下来,免得下回想找春宫图册还怕被我回去告状,非要在这儿没事找事。”
纨绔几人被砸得懵了一下,扔开书想要去追人时,却被店里的小二拦了下来,要他们把那几本书的钱给了。
“这是他拿的书,你们找他去啊!”纨绔气急败坏道。
“书是你们弄坏的。要不是你们闹,这几本书本来已经正常卖出去了,现在书坏了没法卖,这钱不该你们补谁补?”
书铺里小二和几个纨绔理论起来。
而少年看着瘦弱,行动却十分利索,不仅从纨绔和跟班的包围里跑了出去,还很快就从街上跑没影了。
毕竟没有对方人多,又爹不疼娘不爱,这时候躲开是最好的选择。好歹没怎么吃亏,还让对方连带着家里一起出了丑。只是损失几两赔书的银子,那纨绔估计回去了也不敢跟父母告状。
容昭看着这个机灵的少年从身边跑过去,感到一阵微微的风拂过耳畔。莫名就记住了当时风送来对方身上染着的一丝书纸香气,还有那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里的神采。
或许是因为有些同病相怜,容昭后来便多关注了一丝这个同样生母早逝、被继母苛待的少年,得知他原来是礼部尚书家里的大少爷祝子翎,只是实际过得还不如小门小户里的孩子。
不过少年并没有因此就放任自流直接认命,眼里那份灵动的神采始终没有熄灭,虽然被继母千方百计断绝学习的机会,却还是暗中努力,考上了秀才。
虽然跟他不能比,但在祝子翎身上,容昭确实仿佛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他性子冷,没几个亲近的人,虽然对这个偶然遇见的少年有几分不同,但平时都是万事缠身,也无暇顾及太多,只是让人偶尔关注一二,闲下来才了解一下对方的近况罢了。
何况以他这时的境况,若是与少年走得近了,恐怕反倒会害了对方。
不过每当听说少年又在继母的眼皮底下给自己占了一点便宜,或是又让他那个没脑子的纨绔弟弟吃了瘪,容昭便也不由地难得感到一阵轻松的愉悦。
只要少年能考上举人,就足以从那个继母的控制里脱离出来,走向真正自由光明的未来。
想到这里,容昭就好像也从自己满是荆棘的前路上挣脱了一瞬,透了口气一样。
只是第二年秋闱时,胡氏下了狠手,直接找人要断了祝子翎的科举路。容昭身在西北,在京城留的人手不多,也不能时时照应到祝子翎,因此出事时去得不够及时,虽然最后将那些歹人吓走了,没让他们划伤祝子翎的脸,但祝子翎还是因为受了伤没能考中。
容昭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直到再一次在京城里看到少年,才扫去了心里的一股消沉。
少年受伤初愈,神色越发显得苍白羸弱,但一双眼睛还是带着光。
他出门的时候少,不是为了买书看书,就是去见关系好的乳母林姨。
林姨和她的丈夫都在酒楼里做事,容昭特意挑了楼上的雅座,趁祝子翎来酒楼跟人打招呼时,远远看了人一眼。
少年和唯一还能算是亲近长辈的乳母说了几句话,秋闱的事想必总是绕不过去的,提起时神色也多少还有些失落,但并不颓丧,很快就又扬起笑脸。虽然有时眼中燃烧着汹涌的恨意,应该是提到了阻止他科考的罪魁祸首,但那层恨意也是带着生机的,并没有浇灭少年发自内心的自信和希望的神采。
容昭看着这样的祝子翎,一直坐了很久,等桌上的酒菜都冷透了,这才起身离开。
祝子翎毕竟跟他不一样,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心灰意冷,因为还有无限的未来。
可惜他已经走在了倒计时上。
容昭越来越关注祝子翎,这次却不再是因为他们相像,而是因为对方有他没有但渴望至极的东西。
虽然安排了人暗中照应祝子翎,但容昭常常不在京城,对于尚书府里的事也没法时时让人看顾。结果祝子翎又被那个继母生的弟弟欺负,掉进水池里,高烧了几天才救回来。
容昭当时正在应付永宣帝假惺惺的赐婚,得到消息后忍不住亲自找了机会,瞒着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属下和亲信,潜进尚书府里,偷偷看了祝子翎一眼。
本来只是为了了解对方的病情,然而容昭却不料,竟然会意外在祝子翎颈上看到一颗熟悉的石珠吊坠。
容昭当时怔愣了好久,差点被回屋照顾祝子翎的周生发生。回去之后又花了很久,勉强挤出几个人将祝子翎之前的事又仔细查了一番,终于还是把少年和当初踮脚给他吹伤口的小孩对上了。
容昭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巧,原来他一直关注着的小少年,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那个小娃娃。祝子翎曾经在亲人的刑场上将他的理智从血色的仇恨里找回来,又再一次在他没发觉的时候,成为了他唯一能照进他漆黑前路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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