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累了,今晚想自己睡,你可以去隔壁房么?”
我现在根本无法面对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我以为出卖林家的另有其人,结果还是林麒身上突破的,那这一切的起源——不还是归咎于我么?
梁挽目光一黯,在灯光和阴影之下半明半暗地立下了,他看了看我,那目光殷殷切切地好像他今晚注定伤心寂寥了似的,可是只不过一小会儿,他又揣出一份笑道:
“如果难受的话,说出来也许会更好一些?”
我道:“不是难受,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他见我坚持,想了想,道:“那晚些我就去隔壁睡,我在这儿再陪你一会儿,好么?”
“……好。”
话才勉勉强强地方递出去,梁挽就像早有准备似的荡出一笑:“那现在就先吃点东西、喝点甜的?”
说完,他手指一点,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的一盘桂花糖糕、一盏牛乳酥酪、一杯寒梅花香茶,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整齐摆放的小食,瞧了瞧这熟悉的形状色态,当即意识到这是他在庄子的厨房里自己做出来的,心中又酸涩又喜悦,一时之间各色情绪翻了桌似的涌现上来。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走上前,尝了尝他做的小食。
梁挽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我用的材料和在明山镇的不同,味道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极其认真地问我对他厨艺的评价,仿佛在这风雨飘摇、人心叵测的江湖里,我的一点儿积极的评价,就足以让他的心暖半天都不会凉下来。
我心情稍复,只咀嚼着这熟悉的滋味,仿佛连唇角的笑也被染上了几分清甜。
“好吃,你的厨艺进步更多了。”
梁挽这才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看向我道:“我就怕放多了盐和糖,让你觉得腻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挑剔的食客?”
他笑道:“你要是不挑剔,岂非谁都能讨好得了你?”
我立刻意识到他说的“讨好”是另外一种意思的讨好,刚下意识地想开心起来,一种警惕和冰冷的回忆却涌上来,压抑了这点本能的开心和爱意。
梁挽见我欲喜却未喜,想放松却不得放松,只目光微动、关心忧切地伸出手,轻轻挽了我的臂膀。
“你出门去是不是见了义父?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
我摇摇头。
“是不是见了别的什么人?是不是他们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儿?”
我还是摇头。
梁挽见我没心情说话,便猜到我这一次的沮丧有着更深沉的原因,便极力安慰道:“那今天就不说话,只好好吃、好好睡,人生大事莫过于此,至于明天……明天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嗯……什么惊喜?”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都说是惊喜了,你当然要猜了。”
这十拿九稳、胸有成竹的样子简直可爱又轻狂到极点。
眼见如此,我也只能无奈地给了他一丝浅笑,捏成一个拳头,似恼似嫌地锤了一把他那宽阔健美的胸膛。
“你一开心就皮,一得意就跳,可别太狂了啊你。”
他被我锤得往后一荡,可是一抬眼,眼见我终于有些真心地笑了出来,身子立刻欢喜地晃了回来,他又抱住了我,贴住了我,双手环到了他最喜欢的那一段腰上,五指如抚一根最熟悉的琴弦那样揽着、揉着,仿佛那里的触感和温软都能给他一种莫大的力量。
而我也用尽全力去放松身躯,去回抱他的背,我长了薄茧的五指在他的背肌之上跳舞似的抚了一动,从上肌滑到了下肌,他只发痒似的轻笑出了声儿,这样一个矜持克制的男人,竟然撒娇似的蹭了蹭我的面颊,动作又柔和又亲昵到了极点,像是捧着他最稀罕最难得的状态献到我面前似的。
而我只是任由他这么做,任由他沉浸在这一时片刻的欢欣与温柔里。
不管明天会有怎样的“惊喜”等着我们,至少这一时一刻,我希望他是能够全然欢喜、全然忘忧的。
第二日,梁挽出了门。
而我也如约在下午时分去了“碧血阁”。
这一路上我都在观察沿途的路况,看看有否增加岗哨,有否频繁轮换护卫,有否改变了什么,一切风吹草地的变化都足以让我的神经高度紧张。
我在猜测,猜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是一呼而出的数十位打手?是逃无可逃的机关和罗网?还是预先布置好的尸体,准备着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与嫁祸?
可真的到了地方。
什么都没有。
“碧画阁”内与昨日没有任何变化,连灰尘的位置只怕都没有变化过,只有一个尹舒浩待在林麒的画作之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画里的一切细节。
他今日换了一件更为肃穆庄重的黑缎袍,黑到像是可以在葬礼上出行的那种礼服,只有在袖口缝合的一缕金丝,才能给这黯淡到极点的衣服上增添些许色彩和光亮。
而当他看向了我,那凝视的神情上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变化,仿佛某些锐利的地方一下子放松了,某些放松了地方又一下子紧绷了十倍。
“你的条件,还是和昨日一样?”
我一愣,没想到他开口先问的是这个。
我就点头道:“是,还是和昨日一样。”
“要么,我把你的丑事昭告天下,然后当众挑战并杀了你。
要么,你自我了断,省了我的麻烦,我也可考虑帮你保守秘密。”
“不要觉得可以抓了我,或者灭了我的口,我给我的朋友留了足够东西,若我长时间没有回去,他们一定会收到一封信,信中会恰好写明了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一切。”
而尹舒浩只问:“那我如何相信在我死后,你就会为我保守当年的秘密?”
我只道:“若你死了,你的死可以用于凝聚人心,公开你的丑事对如今的局势也并无多大帮助,你毕竟是真真切切地庇护了一些人。”
乌合之众也好,绿林豪杰也罢,这些人能聚在此处,一是因为受了尹舒浩的庇护,二是因为他是公然反聂的旗帜之一。
在那场小宴上,许多未受过庇护的掌门帮主也出现和支持他的义举,并下定了对抗聂家的决心。
若是尹舒浩的丑事败露,败掉的不止是天胜庄,还有好不容易才形成的人心和局势,以及这个汇聚了多方豪杰的“抗聂联盟”的雏形。
现在想想,聂楚容允许聂云珂来找我,来透露这些事,也未尝不是因为他已对尹舒浩起了忌惮之心。
也许是尹舒浩平日就对他有阳奉阴违之举。
也许尹舒浩暗地里庇护梁挽的举措让他生了恨意。
也许他也希望我能当众揭发尹舒浩,然后以此打击瓦解掉这个已经逐渐形成的反聂集团。
不论是哪个,我岂能让他得逞?
尹舒浩听我如此侃侃而言,仿佛有些欣慰道:“我只听梁挽提起你是如何仗义为侠、,却不料你对局势人心还能有这样深刻的理解……”
啥意思?以为我是热血笨蛋?
尹舒浩笑道:“好,那就换个地方吧。”
我眉间一凛:“换什么地方?”
尹舒浩目光一凛:“我习武数十载,练就了这么一身武艺,我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毫无反抗地自尽而死,对吧?”
我冷笑:“你是想引我与你动手,然后动到一半外面的人冲进来看到我在杀你,然后你反手扣一屎盆子在我的身上,说我来这儿刺杀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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