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莱已经没心思去藏书室自习了,勉强就着冷水咽下一片干巴巴的面包,抱着饼干思索。
难道是光明神通过梦境对他做了什么?
但,不应该啊。
他之前通过莉达试探过,亚格的禁神阵法有效,光明神醒了这么久都没来抓他,应该无法穿过法阵。而且那梦境很古怪,虽然很多细节都忘记了,但大片大片的漆黑仍然令赫莱印象深刻。
光明神的色彩应该是黄色,金色,白色……
那到底是什么?
他蹙着眉头,摩挲着手腕,感到现在平静的生活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打破。
在房间里看了一上午从藏书室借来的书,中午的时候,赫莱去大厅吃饭,顺便给饼干拿点曲奇。
鲁弗斯也在那里,他似乎一直在等赫莱,径直走到他面前抽了个椅子坐下。
赫莱瞥他一眼,示意有话说话。
鲁弗斯于是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地说:“科林打算来找你麻烦,以此让你妥协。他这一次应该是认真的。”
自从上一回在赫莱面前自爆,鲁弗斯就好像脱掉了外衣、摆脱了束缚,几乎天天都在旅馆里等赫莱,回到了以前一起去塔群的日子,似乎很怕科林对赫莱动手。
而且有些过于殷勤,不仅主动给赫莱送餐,还帮他在藏书室里找书。像只红发小狗一样围着赫莱汪汪叫,有些烦。
“我会解决。”赫莱说。
不管是鲁弗斯,还是科林,他都已经厌烦了。赫莱现在只想潜心研习“神纹”,赶快脱离光明神的束缚,却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给他带来麻烦。
鲁弗斯微笑着,露出左边一颗尖牙:“我已经得罪了科林,除非扳倒他,否则难有好下场。我会帮你,别看我面对科林没有还手之力,但能以二等生的身份在塔群里生活,我还是有一定能力。”
*
以太塔群之内,科林·维兰德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从崭新的鹿皮靴,洁净无尘的法师袍,再到胸前别着的一枚绿宝石胸针。这枚胸针内蕴光华,并不夸张,灯光稍暗时宝石内部会泛起一圈月牙般的光晕。
科林记得他从尸体上取出来的时候,那上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漂亮极了,可惜不能留下来,那些艳丽的色彩被他擦掉,连同那具涕泗横流的尸体一样归于无人知晓的尘埃中。
亚格繁荣文明的表象之下,充斥污秽和肮脏,尽管有魔法的伟力,依旧无法消除世界上最可怖的人之罪恶。
法师和贵族高高在上,马鞭挥舞,落在那些亚格最底层的人群中。他们整日埋头苦干,只有偶尔才能停止弯曲畸变的腰腹,在擦拭汗水的间隙去窥看瑰奇宏伟的法师塔,以及近乎与太阳并肩的塔尖。
一年到头劳作的收入不足以令一家人饱腹,面黄肌瘦的孩子们接连饿死,一双麻木凸起的眼睛在地上寻找食物,蚁虫对他们已经算罕见的营养品。
不过科林过得没那么凄惨,他的家族虽然没有煊赫的权势和破天富贵,至少在靠近法师塔的位置拥有一套房产。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能吃上松软的白面包,锁满汁水的牛肉浸泡在浓汤之中,滋味鲜美。
想到牛肉泡汤,绿眼青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他想起小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夹着拇指大小的牛肉粒到那些人面前,他们麻木的眼睛会忽然泛起惊人的光彩,像狗一样追随着他手上的牛肉移动。
有的会直接跪在他面前哀求,一边哭泣一边露出难以忍受欲望的饥渴。
在那种境地中,无论是谁都无法保持文明的外衣,袒露出身为人类最本质的贪婪和欲望。当然,在科林逗乐之后,当着他们的面吞下牛肉粒,这些老实没有危害的底层人眼底会闪过赤裸裸的凶意和杀意。
这就像逗犬一样,在危险面前刀尖起舞,令他日日相似的平淡生活有了很多娱乐的空间。
不过后来科林的家族不幸覆灭,他差一点沦落到和那些人一样糟糕的境地,却又在孤儿院里被一名好心人收养、抚育。
也就是绿宝石胸针原本的主人,一名独行的落魄贵族。
那可是位好人。
回顾过往的人生,科林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遇见他,自己恐怕会被那些戏弄过的野蛮人撕碎。科林的修辞学、历法学、礼仪等,乃至于走上法师道路,都少不了收养人的身影。
于是科林很好地回报了他——没有让那具尸体被酸水腐蚀得什么都不剩下,掏钱买了块小小的墓地,让他的收养人有了容身之所。
每次忌日前往墓园,在墓碑前故作哀伤的时候,科林就会想象收养人在地下辱骂他装模作样,一边佯装低落一边品尝快感。
“唉——”抖抖衣领,又捋捋头发,科林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那种快感持续没多久,很快就消散了。他不想过无聊的生活,于是那些愚蠢的、天真的,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软弱无力的同学出现在他面前,他们纵使有健壮的躯体亦或者过人的身世,实则脆弱如冰玻璃,一触即碎。
一次性消耗品。聊胜于无。
直到赫莱的出现。
——那位没有姓氏的新同学出现。第一次见到他时,科林就知道,他珍贵的、此生或许仅此一件的惊喜礼物出现了。
摸着脸蛋,绿眸青年沉醉地笑了。
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猎物,机敏又狡猾,带着一身的秘密,应该十分名贵,身边却跟着一只臭烘烘的流浪野狗,那种劣质的红色实在太过碍眼,科林出面让他明白什么叫人以群分。
“赫,勒。”
只有两个音节的单词在他的舌头间弹出,名字的主人像被含在喉间,迸发出甜蜜的汁水,一股难以忍耐的渴意从疼痛的胃部蔓延到喉咙里,激发更多的液体分泌。
他已经迫不及待在小猎物的肩膀上留下他的印记了。
等到他捕猎成功,一定会为他的战利品准备一间最安全的屋子,那里会堆积大量的珠宝首饰,新推出的星光粉尘挥洒在每一个角落,闪闪发光。
他的小猎物浑身赤/裸,蜷缩在柔软的织物堆中,等待他回家。
等到那时——
他会用牙齿丈量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那必定会留下痕迹,却不会疼痛。漂亮的水珠会从猎物的眼眶中溢出,将四周染出淡淡的粉,他会用舌头将一切液体都接住,舔舐的一干二净,连同那可爱的痛苦的、不情愿的表情。
当然,科林会忍住更进一步的欲望。
他会忍住的。
战利品那样脆弱而珍贵,他必须像对待布娃娃一样小心翼翼,不能再像以前粗手粗脚了。
“赫勒。”
他再一次叫出猎物的名字,窗外光影渐暗,在他因兴奋而浑圆的眼瞳上投下一层阴影。
第40章 “怎么停了。还不够啊。”
那个三等生今天会来上课。
新入学的小崽子们经过几个月的沉淀,渐渐摆脱了刚刚进入塔群时的浮躁,学会同年长者一样换上深色的法师袍,将头发丝和领口打理得整洁干净,与伙伴们脚步快速而又放得很轻地在塔与塔间穿梭。
他们之前还像个不伦不类的癞皮狗一样,只能依靠大声说话、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彰显自己的底气,现在已经将交谈的声音放得很低,笨拙地学习法师交往的潜规则。
但在擦肩而过时,克罗斯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他们在议论赫莱,那个刚入学不久就被大法师看中,一跃成为对方唯一学生的幸运儿,一个普通的从北国流亡而来的落魄贵族。
那个沉默寡言在书柜与书柜间穿梭的三等生。
那一个。
这样的单词频繁出现在塔群学生的口中,没有人率先提出提案,但仿佛所有人在私底下通过气,不约而同地用类似的词组指代他。仿佛赫莱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一个只要明确说出来就会引来规则惩罚的坏词。
他们好像羡慕,憎恨着赫莱。但克罗斯知道不是的,即便是那些用最低劣的语言辱骂赫莱,又或者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揣测他私生活的人,只要碰到了赫莱,哪怕远远看了一眼,裹挟着怨愤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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