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钟终于走到数字四的位置,约尔德关上机械表,收进外衣的口袋中。他决定不再等待,独自行动。
迈步正要离开,视线的远处冒出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亚瑟不徐不疾地走动,腿开腿合之际保持在一股奇特的韵律当中。
约尔德停下脚步,眉头拧起,注视着他走进。
模糊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五官仍旧那么令人生厌。
不过……
约尔德不动声色地搭住腰间的佩剑。
对方琥珀色的眼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纯粹,像一块原初诞生的金色玉石,缓缓浮动金色的光?
而面对他时,亚瑟的神情居然平静淡然,就像约尔德对他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亚瑟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与分给法师塔周围植被的眼神没有区别。
但约尔德清楚地记得,这头低劣的金毛犬用那种晦涩的、涌动恶意的眼神注视着他时的场景。
“你是何人?”约尔德拔出长剑,剑尖直指对方胸膛,厉声质问。
‘亚瑟’或者说他体内的光明神垂眸,身为神明,被凡人以堪称冒犯的姿态质问,祂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祂没有生气的情绪。
祂开口,声音优雅得像云中天使拨动琴弦:“你,是格里默家族的人。我妻子的追随者。”
没有正面回答约尔德的问题,反而道出对方身份。这反而是另一种含义上的回答。
赫莱的追随骑士,与他相伴长大的伙伴,这些祂通通没有提到。在祂口中,约尔德像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除了家族身份,再没有其他需要关注的。
这种带着高高在上、蔑视般的无视比嘲讽和挑衅更令约尔德愤怒。
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但随后,约尔德默不作声地收回长剑。
通过‘亚瑟’现在的姿态和说话的语气,一种罕见的猜测击中了约尔德的大脑。排除种种可能性,他不得不承认,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或许是对的。
他压低声音:“光明神……”
‘亚瑟’没有反驳。
哈——
这是怎么回事?
光明神怎么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法师国的领土上?
当年十位大法师布下的禁神法阵阻挡了祂南下的脚步,可百年之后,祂是那么轻易地又出现在这块土地上。
虽然只是通过神降,占据了一位神仆的躯体。
亚瑟在圣殿中地位特殊……难道这就是圣殿独独派出亚瑟南下亚格的原因?
约尔德思索之际,光明神已经迈步走向那座生人勿进的漆黑法师塔。看到祂的动作,约尔德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们进去后,法师塔外走动的法师们纷纷停下脚步,统一转动身体,看向法师塔。
……
法师塔的最顶层,珍藏珠宝的房间中。
黑袍法师坐在床边,伸开的掌心间悬浮着一片薄薄的冰晶,向四周源源不断地散发寒冷气息。灰绿色的眼珠盯着床上的黑发美人,魔力灌注,冰晶变为一块棱柱状的冰蓝宝石,转而又被雕琢出雪花的形状。
“只要魔力足够,物质的转变就是这么轻易。什么冰晶术,塑雪法术……乱七糟八,其实只需要一种魔力循环构造就能做到一切。”加菲尔德说,“如果魔力更加醇厚,还能直接改变物质的形态,由液态凝固为固体,或者升腾为气态。”
保持着暧昧的,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反而像个用心的导师一样耐心讲授课程。
……或者说,企图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法术逗弄被他凝视的美人。
在那之前,赫莱已经看到他用一团火焰表演出一场歌剧了。
确实是很精妙的法术表演,换作以往,表演结束后他或许会丢下几枚晶币,作为对表演者的褒奖。可此刻,被人囚禁关押,任谁也无法在这种境地中欣赏一些杂乱的法术。
他没有闷头睡觉,已经足够尊重加菲尔德了。
实际上,赫莱现在困意深深。他昨晚没有睡好。
可加菲尔德并不满意。
他用阴沉的、威胁的语调说:“难道这些入不了你的眼吗?我亲爱的公主。如果你不喜欢这些,我会让你看更有趣的东西。”
那种意有所指的语气,瞬间让赫莱想起午夜时分的炽热物体,加菲尔德分明还穿得严严实实,他却像被这话烫到了一样,颤抖了一下。
赫莱别无他法,只能勉强自己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加菲尔德花里胡哨的法术。
就算目光里有不情愿的意味,但他那双比晴空还明媚的蔚蓝色的眼睛驻足在加菲尔德身前时,灰袍法师立刻勾唇微笑,将魔力和精力投注在他以前不屑一顾的法术之中。
法师们的世界里没有感性的色彩,那些贵族小姐和骑士一见钟情,互赠玫瑰的浪漫故事在他们看来愚蠢而无趣。但他们并非没有感情,魔力的循环是他们独有的戒圈,复杂的规则和咒语演变出的法术则是他们捧出的鲜花,虽然没有形体,但魔力凝聚到极致又溃散之时,便是一捧最艳丽的红玫瑰。
加菲尔德从前嘲讽抱有这样想法的法师是没有求爱能力的瘸腿鬼,只能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以为在外界看来自己神秘而痴情,实则普通人只觉得你有病。
但他没有料到后来会遇到赫莱,会沉默地抒写法师的情话,尽管这在对方看来,只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耀武扬威。
六棱雪花溃散,一束冰蓝色的火焰自它尸体中升腾而出,影影绰绰照亮四周。这束火焰没有温度,既不炽热,也不冰冷。加菲尔德递到赫莱面前,示意他触碰。
“……”赫莱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淡蓝色的外焰。
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在触摸一片空气。
灰袍法师收回手,火焰停留在赫莱手指间,在他安静注视的时候化作一个大小合适的圆环,圈住了他的手指。
微僵的手指瑟缩了下,蓝焰戒圈便消失不见。
加菲尔德再次乐此不疲地重复游戏,他玩得很开心。从前傲慢的法师认为与弱于自己的人交谈是浪费生命,现在却沉浸在这些“愚蠢”的游戏中,一点也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赫莱有些倦了,正当他想要赶走加菲尔德,看到法师嘴角的笑容忽然隐没。他不笑时冰冷压抑,极具压迫感。
冷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到一秒钟,加菲尔德又勾唇微笑,看向赫莱。
“我们有新客人了。一个阳/痿自大狂,还有一只可怜兮兮的脏小狗,他们未经主人允许就闯进我的地盘。我应该狠狠惩罚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擅自闯入。”
直觉令赫莱询问:“是谁?”
“啊——”加菲尔德眯着眼,倾身摸上赫莱的眼角,“两个人。一个你也许希望看到他,和另一个,你绝对、绝对、绝对不想看到。”
他用了三个表示肯定的修饰词,赫莱听着,有种不详的预感。
冰冷的指腹往下滑,顺势来到脆弱的要害处。
加菲尔德抵住那可爱的喉结,抚摸着缓缓浮现出的纹路,低语:
“感受到了吗?祂来了。”
“……”赫莱低垂的睫羽微颤,他被圆床滑顺的丝绸和柔软的锦被包裹住,鸦羽般的长发四散,一张小小的脸,苍白异常,仿佛被丈夫描述的外界恶魔吓住了,没有声响。
“宝宝,你乖乖待在这里。”看到他乖顺的姿态,加菲尔德满意地挑起一根头发捻了捻,叮嘱他说,“我去迎接客人。你困了吧?那就好好睡一个觉。睡醒后,你会看到我在床边等你。”
大门关上,锁住。这片空间又与外界隔绝。
赫莱缩在被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吊灯和大片漆黑的花纹。那些纹路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最终聚合成一对翅膀的形状,轮廓流畅,呈现半垂的姿态。赫莱正对着它,那简直就像……
他被黑色羽翼紧紧包裹起来。
就和梦境里发生的事一样。
加菲尔德离开前那句话带来的阴影挥之不散,赫莱放缓呼吸,试图令自己保持冷静。可他失败了,呼吸反而在隐藏于心底的恐惧中变得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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