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130)
杨佑对他的死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杨倜不是死在杨仕手上,就得死在自己和杨仁手上。
横竖他们兄弟从小就感情寡淡,更别提杨佑从小就被杨倜欺负,杨倜当了太子,下的第一封诏令目的也是要他兄弟们的小命。
天家亲情,不过如此,唯一让杨佑轻松的是,杨仕替他杀掉了杨倜,否则他还真下不了手。
刘武闻言笑道,“伪帝文采不行,污蔑人倒是一等一的。”一句话就把杨仕写的那些杨佑的劣迹都打成了污蔑
杨佑有些心虚,杨仕给他列的罪状,除了逛妓院他不去,斗马斗蛐蛐比鸟等等他都是干过的,而且干得还不错,全京城都知道他会玩,就是到了成都,他也是借着这一手本事结识了许多贵公子。
不过,杨仕对他的印象,好像也一直停留在京城的那个纨绔皇子上,杨佑乐见其成。
“下去准备吧。”杨佑吩咐道,“这几日都打起精神来,咱们有可能两面受敌,实在打不过就撤回剑门关,先得保住自己。”
“是!”众人齐声。
杨佑和杨遇春驻守吴山,这是五座城池靠中间的一座,是最关键的连接点。
一连几日,都是风平浪静,连调兵的消息都没收到,众人非但没觉得放松,反而越来越紧张。
越是宁静,风雨就越是狂暴。
两边都在等着互相露出破绽。
夜里,杨佑处理完公务便睡了,杨遇春睡在他的外间,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他现在封了将军,也习惯睡在杨佑身边负责护卫。
入夏以来天气慢慢闷热,刚刚躺下还不到一刻,杨遇春胸口后背都布满了一层汗水,他随便擦了身上,走出门来,闷得烦了,他便出来巡防,等自己累了再去睡觉。
银河耿耿,玉露零零,夜间没有风,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忽然一阵急切的马蹄,南山派人来报,杨仕派大将姚隽率三万人马来袭,守将廖襄被他暗箭射中,生死不明,南山告急!
南山一座小城,哪里用得着杨仕三万人马?
杨遇春赶紧把杨佑叫起来,南山一丢,等于他们退回蜀中的路就被切断了,将全数陷入杨仕的包围中。
“为何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廖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守个城也能出事,杨佑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骂人,只是姚隽也是名将,到底还是出了差错,再去追究也没用了,为今之计就是守住南山。
杨佑当机立断,“你带人去守南山,一定要拿下来,让天水太守出兵偷袭姚隽。”
杨遇春领命当即带走了两万人马去南山,给杨佑留下了三万兵马,两万在城中驻守,城外还有一万兵马防着。
第101章
玄甲军突袭南山,杨佑手下五座城池都被惊动,一时间巩固城防,又各自派人打探消息,作救应之势。
杨仕坐守骊都,下了令让大将唐九征负责攻打杨佑的一应事宜。
唐九征带着人马隐匿在黑暗中,看着不远处的吴山城,为了在夜里行军不动声响,士兵们都口衔树枝,马匹脚缠布帛,见一名高大男子点了兵去救南山,手下将领道:“将军,那便是景王杨佑账下第一猛将杨遇春。”
“你可看清了他带了多少人?”唐九征反复摩挲着剑鞘,手指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地颤抖。
“约有两万人。”
“也就是说,城里还有几万人马,”唐九征随手摘了根野草在嘴里嚼着,扬眉冷笑。
他突然想起杨仕送他出征前说的话,君主穿着端正深黑的华服,脸上是止不住的冰冷笑意,“我这个弟弟啊,能拉这么多人过来给我捧场,还真是有些本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倒是该谢谢他,我就不用特意派兵去打西南了。”
夜里十分安静,杨佑睡不着,眼皮直跳,也不知道是哪边会出事,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强撑着不要睡觉,好像一睡下就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危急之中,自己起来带人查着城防。查了一圈也没发现有缺漏,小厮劝道:“殿下,若是没事就进去睡着吧,夏天日头苦着呢,晚上睡不好,白天可撑不住。”
这小厮名叫夏春,是从成都带过来的人,平时并不伺候杨佑,只是听说回京一路要吃许多苦头,还得打仗,楚歌便在景王府里选了个身强体壮又会写粗略拳脚的人跟着。
杨佑想了想,发现确实没什么可查的,便回去睡了,躺在床上头便开始痛,思虑过多,他这几天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时常梦到两军交战的场景。
不是自己死就是其他人被玄甲军杀死。
嘴皮上说着不怕玄甲军,梦里却清晰地呈现着他的恐惧。
他摸着胸前的龙鳞,冰凉的温度让他心情逐渐平静,慢慢沉入梦乡。
又是这个梦。
从上京以来,他就不断地做这个梦。
是一间道观,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他,正在和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讲话。那声音却隔着水雾,他怎么也听不清。
杨佑想离得近一些,却只能固定在原地,不能出声,也不能干预。
庙里供着三清的雕像,一柱白烟盘旋而上,那个跪在地上的人转过身来面对着中年男子,那是个头发花白的道士,穿着素白的道袍,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在不断地说话,明明头发花白,说话却像个四五岁的小孩。
这诡异的场景让杨佑觉得毛骨悚然,却因为梦到过多次而习惯。
道士说:“您说的事,我并不是做不到,只是与天道相悖。修道虽然是逆天而行,但也并非枉顾天道。”
那个中年男子似乎又和他说了什么,道士摇头,“您请回吧。”
中年男子拂袖而去,看动作应该很生气。
在他离开后,道士坐到蒲团上,悠悠地念着,“玉颜灭兮蝼蚁聚,碧台空兮歌舞稀。与天道兮共尽,莫不枯骨穷尘而同归。”
杨佑每一次都只梦到这里便转醒,这一次的梦境似乎更长也更完整,在道士悠长的尾音中,杨佑看到三清明亮的金身前晃着火舌。
他突然被拉出了那间道观,中年男子身边站着许多黑衣人,他们用浇了油的柴将道观围住,大火熊熊燃烧,黑烟滚滚而上。道观中并非只有那老道士一人,还有许多弟子,他们都被困在火海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杀人?
杨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瞪着那个中年男子。
火越来越大,杨佑感到灼热的空气一浪一浪地扑到自己脸上,那浓稠的黑烟无孔不入,呛得他脖子生疼。
杨佑猛地睁开眼睛,房门紧闭的房间里,透过窗纸,四周都亮着耀眼的橙色光芒。
木材燃烧的声音和人们绝望的嘶吼近在耳畔,房里已经热到不行,有人敲着更大喊:“走水了!”
他懵懂的神志立刻回神,动作迅速地从床上起来,扯下一块床帐用茶水打湿披在身上,用湿了水的洗脸布捂住口鼻,将墙上的佩剑带上,准备出门。
随着他动作,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杨佑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一枚玉佩,之前被人放在了床头,他也没细想,捡起玉佩揣进怀中,伸手开门。
门已经被火燎黑,杨佑猛地一碰,指尖直接被烫红,他只好用剑把门打开,呼喊着,“夏春!夏春!”
夏春不在房间附近,可能是遇火先走了。
此刻杨佑所住的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吴山城内多是木质建筑,夏天空气干燥,一处走水,便会引得满街着火,他蒙着头往外跑,身边是无数避火逃窜的亲兵,因为他用床帐蒙着全身,故而没有人认出他来。
还有不少人在呼唤着王爷,应该是要找他的,杨佑裹在人流中,根本没有办法随意走动,只要一张口,便是一口黑烟呛过来,连话也不敢说。
他暂住吴山县衙,一路往开阔的地方走,穿过一道拱门,突然被一个柔软的东西绊了一跤,跌在地上,杨佑赶紧撑在地上往两边爬,直到自己靠着墙不会被人踩到。
那绊住他的是一个人,穿着小厮的衣服,面朝地下趴着,头发被踩散,盖着脑袋,杨佑看他身形很想夏春,便将他拖了过来,拂开乱发,果然是夏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