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146)
廖襄匆匆忙忙地点头出去。
杨遇春喝了一口汤,含糊不清地说着,“他手都废了一只,咋还能沾花惹草?”
杨遇春感叹着说出了河北府的口音。
杨佑被他逗笑了,“你改日也向他请教请教,去找一个好姑娘,我给你们主婚。”
杨遇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喝了口小酒,“王爷主婚算什么,皇上主婚才是风光!”
杨佑和他对碰小酌,“借你吉言。以后我要亲自给你拜将,给你主婚,给你的陵墓选址。”
杨遇春喝完咂咂嘴,“墓就不要在别处了,听人家说,能和皇帝葬在一起,那才是得宠!”
他说着竖起大拇指。
杨佑笑着点头,“好,以后让你随葬皇陵。”
第114章
杨佑吃了饭回到房间,敖宸还在书桌旁坐着。
他双手指尖相触抵在鼻子上,闭着眼睛沉思,坐在一室的阴影里。
杨佑莫名地觉得他是那么的孤寂,就像是一个人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四周都是深黑的海水,而他没办法逃离。
瑞芳走进来点了蜡烛,又将杨佑的纸鹤放进了床头的柜子里,“殿下,您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杨佑下意识地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殿下?”瑞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放轻了声音。
杨佑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笑了笑,轻声说,“没什么,我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他说着走到了床边,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这几年来他写到京城的信。
一开始是写给丽妃的,丽妃死了,后来就全都寄给了瑞芳,让她帮着处理事务。
写给丽妃的信有几封还没拆。
瑞芳解释道:“娘娘有时候犯病,就不会看信了。”
杨佑点点头,“今年的忌日我还在行军,没来得及给母亲做点什么。”
瑞芳道:“陆师父在府里建了一个佛堂,还去慈恩寺求了一盏长明灯,每年都会为娘娘做法事。”
杨佑这才想起了陆善见,说起来他从和尚还俗也有十多年了,这些年间一直待在他府上,杨佑并不怎么管他的行动。
“陆师父?你们现在都这样叫他了?”杨佑笑着说。
瑞芳点头,“陆师父平时对我们都很好,谁家里出了事都会帮忙。”
“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瑞芳老老实实地汇报着陆善见的行踪,“早上念经打坐,下午出门,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每天都会傍晚回来。偶尔有几次外出留宿都会和府里报备。”
“对了殿下,”瑞芳道,“陆师父听说您回来,托我给您说一声,他想和您见一面,不过并没有催,只说快一点便好。”
“行,”杨佑点点头,“明天下朝让他来见我。你退下吧。”
瑞芳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杨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他没有打扰敖宸,而是自己坐在床边做完了所有的事。
按理来说,这段时间他应该广交官吏,还要好好和自己原来的班底沟通,只是他担心杨庭怀疑,给所有人都去了信,让他们这段时间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如果杨庭想用他和杨仁互相制衡,那他就要逼杨庭不得不选择自己。
这是最后一场战争,杨佑已经做好了长久的打算。
他批完公文,发现敖宸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杨佑说不出是心酸还是苦闷,敖宸并不是一个会沉迷在回忆里的人,他经过的时光太多,只有极少数人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痕迹。
这个人是谁呢?
杨佑摇了摇敖宸的肩膀,“想起来了吗?”
敖宸困倦地眨眼,“没有。”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杨佑摸着他的头,反正都是死人了,“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敖宸执着地摇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这不是很正常吗?”杨佑牵起他的手细细揉捏,捏着他的每一根指骨和每一个关节,“好几百年的事情,哪一件记不清了都有可能。”
敖宸道,“我总觉得他和很多重要的事被我一起忘掉了。”
杨佑一阵咳嗽,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敖宸扶着他的手臂,“没事吧?”
“没事。”杨佑捂着嘴静静站了一会,“可能是在暗牢里冷着了,吃饭时又喝了点酒。”
杨佑突然问道:“他是你……你喜欢的人?”
沉默过后敖宸慢慢摇头,“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敖宸的神色是认真而严肃的,他没有撒谎,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还有些问题被杨佑咽了回去,他没办法再问,更多的问题只会让他越来越难受,他摸着敖宸的侧脸。
想不起来也好,倒不如一直想不起来,如果可以,杨佑情愿让那个人的细节全都模糊在记忆中。
他甚至都不想再看到那首诗。
凝玉一般的肌肤在指尖留下冰冷的温度。
敖宸把头靠在杨佑怀里,抬头亲他的喉结,从领口一直舔舐到下颌,留下湿润的水痕。
杨佑抓着他的黑发,用力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敖宸咬着他的耳垂,直白的说道:“去床上?”
如果一直以来,只有他们两个该多好,两个困在皇宫里的囚徒,互相依赖的神明和信徒。
杨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他在沉浮间不断地想着那个人,想着他和敖宸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敖宸陪伴了他多久,他们是不是也会像他和敖宸一样肆意的欢闹?
敖宸呢,他对那个人的态度,和对自己的态度一样吗?
杨佑胸口还缠着纱布,敖宸的动作便十分小心,只在他锁骨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杨佑累极了,后背贴着敖宸的胸膛,蜷在被子里缓缓睡去。
道观又出现了。
这次的场景变了,原本完好的道观成为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唯有长满了湿绿苔藓的三清塑像还能勉强辨认。
当初那个邋遢的老汉变得更老了,身上破破烂烂,还有不少伤痕,他的腿也瘸了,背后插着一支羽箭,血迹一路蔓延。
老汉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荒草从生的道观,一路蹒跚着到了三清塑像之前。当时那个灰发童声的道士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老汉手里紧紧握着白玉佩,血将玉佩染成了鲜红,他用沙哑的声音唱着道士的遗言,“玉颜灭兮蝼蚁聚,碧台空兮歌舞稀。与天道兮共尽,莫不枯骨穷尘而同归。”
“哈哈哈……”他苍老的声音已不堪重负,笑声如同漏气的风箱,“你对了,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哈……”
他发出呜咽,杨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哭还是笑。
他说着慢慢倒在了塑像之下,口中不断地念着“我错了我错了……”。
不过多时,他便睁着眼睛,血流干了,人也死了。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伸手探着他的鼻息,打了个响指。
道观四周,一群黑衣人站了起来,手持利刃长弓。
劲装男子道:“把他的头割下来,待回京城,尸首就地烧了。”
他的手下把老汉死不瞑目的头颅割了下来,男子晃眼看见了那枚玉佩,准备从他手里拿出来。
老汉抓得极紧,男子不得不斩断了他的手指才将玉佩取出,用身上的衣服擦拭干净后放进了装着头颅的匣子中。
“回京。”他简单地下了命令。
“啊!”
杨佑睁眼,老汉那双血红的眼睛还在眼前徘徊。
敖宸冰凉的手落在额头上,他清冷的声音问道:“做噩梦了?”
杨佑扶着胸口坐起身来,发现敖宸裸着上身靠在床头,手中拿着那枚玉佩把玩。
他伸手想要将玉佩拿过来看看,敖宸却一下收回了手,将玉佩放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