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61)
徐开霁想着应该马上和老师商量,杨佑确是顺着他的分析,反复地回想着那天青离的言行,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钱家的账本。
徐开霁准备离开王府去商洛府上,杨佑拦住了他,“你既然是带着鸟来王府,怎么可能如此快就回去?演戏也要演全套。”
徐开霁用账本敲敲脑袋,“瞧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
杨佑摇头,“老师常说你顾头不顾尾,知大不知小,你也得好好注意注意。”
两人一合计,还是把账本放在杨佑这里,徐开霁过目不忘,里面的内容他会复述给商洛听。
只是到底还有被发现的风险,杨佑去找青离,虽然没有大排场,但也没有什么遮掩,万一有人查到账本失窃,顺着摸到了青离,那么找到杨佑就是迟早的事情。
不能藏在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杨佑将账本放在一个罐子里,里面堆上一堆金银珠宝,和徐开霁一起跑到后院里埋了。
他们将账本埋在芭蕉树下,末了还把土给填上,往那个地方插了几株茶花的枝。
杨佑见四下无人,便和徐开霁小声讨论道:“你说,青离为什么要偷账本呢?倘若以人之常情来看,钱太师虽然肆虐京师,但青离的日子也不受太大的影响,我不认为他是一个会挺身而出,为大义而牺牲自己的人,他很聪明,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未必和他有关,”徐开霁摸着下巴缓缓道:“或许是他的家人呢?朋友呢?”
“青离只有一个妹妹,不过得急病死了……”
杨佑说完这句话,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抬头,徐开霁明显也和他想到了一处。
徐开霁道:“听说昨天和钱立轩在一起的是个卖身的……”
杨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层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不久大理寺就派人过来招杨佑问话。
他和大理寺的人坐着马车一起赶往官署,徐开霁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一路上,大理寺的那位官员说,钱太师已经将府中命案上报,昨晚钱立轩被一名男子杀死,那名男子随即也自杀了,两人的尸体都被送到了刑部,仵作还在验尸。
有官员认出来了,那个男子来自清苑,是一名小倌。
杨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能找到他去大理寺,已经坐实了小倌的身份。
青离……你究竟还有多少故事?
大理寺内,刑部和大礼寺的官员都忙得焦头烂额,大理寺的办公厅极为宽敞,装饰都是黑色,肃穆而深沉。
钱太师坐在首座上,他本就苍老的躯壳好像被抽干了养料一般,看起来马上就要轰然倒塌,一双精明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血丝。
他看到杨佑进来,掀起厚重的眼皮,用浑浊的眼睛用力地看着杨佑。
杨佑上前行礼,饶是钱太师如何飞扬跋扈,他此刻也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老人,杨佑心生怜悯,劝慰道:“太师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钱太师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半晌才嚅嗫道:“有劳王爷费心。”
声音不仅沙哑,还只剩下了一点气支撑着,几乎是听不到了。
大理寺的人带着他走到了停放尸体的地方,为了不让杨佑被尸体的污浊沾染,他们并没有走进去,而是让人把尸体抬了出来。
尸体被白布盖着,只露出一点点人体的起伏曲线,大理寺的人说道:“王爷,这是昨日行刺钱公子的人,听说是清苑的小倌,名叫青离,今日已经招老鸨和其他人来看过了,确实是青离无疑。听说王爷和这青离有露水之缘,小臣斗胆想请王爷辨认一下,此人可是青离?”
侍卫们掀起了白布,露出了青离的脸。
徐开霁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背过身去。
杨佑感到一阵恶心,还是硬撑着,自虐一般地看着青离。
他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上面全部糊满了黑色和暗红色的血痂,右眼所在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连眼球都不见踪迹,只有一个黑色的血肉空洞。嘴角有撕裂的痕迹,鼻子中央被打穿,挂着一个银环,银环连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被整理好放在他的耳边。看样式,像是农人给牛上的鼻环,当然是精致了许多的。两只耳朵都少了肉,看边缘,像是被咬下来的。头发上有烧焦的痕迹,连着额头的那一块头皮,整个都秃了。
杨佑忍着反胃的冲动,蹲下/身去,想掀开青离身上的白布,大理寺官员拦住了他,神色复杂地摇摇头,“王爷,下面的就别看了。”
这张脸,根本就不是青离的脸,一点样子都看不出来。
他有着一双清冷的眼睛和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任何人的神情,有时候还会露出熟练的妩媚。
这不是青离……不是……
“王爷?”官员问道。
杨佑看了看他,然后痛苦地慢慢点头。
他走上前去,替青离把白布盖过脸庞。侍卫们将青离抬进了停尸房。杨佑连看都不敢再看,对官员说,“按照规矩,这人的尸体应该怎么办?”
官员说:“若是有家人,自当是家人前来认领,如果没有家人,就只能送去义庄,不过义庄都是乱埋人,这您是知道的。”
杨佑点头,说道:“好歹也是露水之缘,本王可怜他,案子审完了,我让府上的人过来领了尸骨。”
官员赞道:“王爷宅心仁厚。”
他们认完了尸骨,又回到了那座大厅。
钱太师还在这里,见到杨佑回来,勉强坐直了身体。
大理寺丞裴修诚坐在下首,他们让杨佑站在厅中,说是有事盘问,徐开霁走到一边候着。
两人互相见礼,裴修诚道:“王爷,那人是青离,你可知?”
“知道。”
“昨日亥时青离刺杀钱公子,你可知?”
“今早听下人们说起,方才知晓,不过只知道是钱公子出事,不知是青离做的。”
“有人说,昨晚青离去钱府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王爷你,王爷可否承认?”
杨佑心知要命的盘算来了,若是他回答得不好,恐怕就会被安上个派人刺杀钱公子的罪名。
他无法反驳,因为自己见到青离的时间和钱立轩出事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
也不能说他和青离什么都没做。
到青楼点了小倌,什么都不做,不是更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吗?
杨佑到底还是相信,青离并不是有意想要嫁祸给他。或许只是时间凑巧了些。
一个人要忍着如此大的痛苦完成一件事,如果只是为了嫁祸给杨佑,那真的不值得。
杨佑笑着说道:“你这问题说得不清不楚,我酉时去的清苑,戊时过一点回的王府。这一点王府和街上的人都可以作证,我还给一个卖花女买了花。可是青离去钱府是什么时候?明明是在我离开很久之后。他要去钱府,必然要经过老鸨的同意,要钱府的下人带进门。一个外人进了钱公子的房门,总得让钱公子的大丫鬟和总管瞧一瞧,无论怎么说,他最后见到的人都不会是我。”
裴修诚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转而问道:“那王爷和青离白天都做了什么?”
杨佑更是笑出了声音,“去青楼能做什么?你要非得这样说,我只能说我是去给他画画的。”
裴修诚道:“画在何处?只是画画?”
杨佑道:“画在我府上,除了画画,可能还做了点别的事情。”
没等裴修诚问话,钱太师就急不可耐地往前探着身子:“还做了什么?”
杨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头没有答话。
在座都是聪明人,马上就意会了。
去青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青楼干些什么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像杨佑这般,他们还得称赞一句少年风流!
这个问题就算翻篇了,按照钱太师的意思,杨佑是最有可能指使青离杀害钱立轩的人,希望裴修诚无论如何能问出点什么。
裴修诚又不傻,他是朝中难得的中立派,他的原则就是两边都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