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40)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着实让杨佑大开眼界。
他从没想过平凡如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小官吏,生活和趣闻也会如此精彩。
当然,也不乏许多大世家的消息。
杨佑也是第一次听到。
就拿如今的宰相钱太师家来说,钱太师明明功业有成,是妥妥地要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可他却老是生女儿,钱家九代,只有两个儿子吊着根。
所幸,钱家的姑娘们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嫡长女钱妙思嫁徐国公之子,嫡次女钱妙婧是皇帝淑妃,嫡三女钱妙华嫁平卢节度使晁暨,这还是他家嫡出的女儿,庶女们嫁的人也都非富即贵。
钱太师一共二十七个女儿,女婿遍布朝野大小官职,人送外号——“大国丈”。他不仅是皇帝的岳父,更是整个齐国的岳父。
他用女儿的裙带织成了一张网,牢牢网住了整个齐国。
太师唯一不满的是,他一辈子也没生出一个儿子。
整个钱家只剩下了钱太师哥哥的儿子——钱立轩。
钱立轩父亲早逝,被太师一直收在身边教养,聪颖早慧,机敏过人。
唯有一点,他样貌丑陋,肥如肉山,小时候连亲生母亲都想把他丢了,太师也很瞧不起他,要不是他下面有个东西能传宗接代,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儿去了。
一般来说,形容一个人的样貌,大多数人都会用美丑来表达,好看的人是美、很美、绝美。而丑陋的人,一言蔽之,丑便可以来。可钱立轩被称为绝丑。
丑到了世间的极点……
可想而知是什么外貌。
绝丑这个词伴随了钱立轩的一生。
平心而论,钱立轩确实聪明,很多时候还比同龄人聪明得多,出身又好,理当有大作为,却因为外貌被人死死踩在泥中。
才识和品行都是看不见的东西,无法统一衡量,而外表的丑陋确是人人都看得见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钱立轩也就日益沉默,逐渐封闭了自己,据说一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钱太师寄望于他生下后裔,不断地给他往里送女人。
杨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位钱公子,就像是乡下人养猪时留的种猪一样,唯一的用处就是帮母猪产仔,然后便可以宰了吃肉。
钱立轩也当真是活得窝囊。
杨佑从前只知道钱家大公子喜欢美人,而且不忌男女,还会把自己试用后觉得十分满意的美人和太子杨俭分享。
他在后宫便见过好几个小女子,年纪轻轻就被送了进来,仔细一问才知道,都是过了钱立轩手的。
寻常人家妾的地位尚且不如正妻,何况是在皇宫里,这些小姑娘根本就是太子和钱立轩的玩物,可能连宫里的狗地位都比她们高。不喜欢了就可以丢去冷宫、永巷或是打发去干粗活,白白在宫里蹉跎光阴。
只是这些人中,确实有不少是被强迫而来,但也有不少人是慕着名利而来,让杨佑不免一番唏嘘。
文武百官为了讨钱太师公子的欢心,让钱公子早日诞下血脉,便经常搜罗美人送到钱府里去。
杨佑还在想钱太师的家也就这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源源不断的美人?
今日听太师府的杨属吏说才知晓,钱公子对那些美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共赴巫山的意思。
他的院子里,每晚都会传来各种惊悚的惨叫,被他经手过的美人,身上都带有各种伤痕。他们无一例外,都能从钱府活着出去,在送回家之后便会很快死去。
钱府对于他们的家人从来不吝啬,要钱给钱,要官给官。
甚至有不少人听说钱府有这样的买卖,主动将儿女送了进去。
反正生一个也是生,生两个也是生,多出来的孩子还不如直接换了富贵。
钱府用钱和权堵住了百姓的嘴,又因为这是私底下的交易,这才一直没闹出事来。
杨属吏摇了摇头,咽下一口酒,感叹道:“那些后生小女,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样去了,可惜啊……”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杨佑坐在主座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商洛酒酣,趴在桌子上睡了会,一群男人喝酒说话的声音没把他吵醒,这一阵突然的安静让他撑起头来。他醉眼迷离地看着众人,混胡不清地说:“喝酒……”
瑞芳拉着杨佑的衣袖,使劲朝他使眼色,面露为难。
杨佑知道,这是酒要没了。
白花花的银两被他们吃进了肚子,第二天就变成了农夫的肥料。
杨佑正在兴头上,自己也喝高了,根本没想过钱这回事。
酒没了,他就召集众人一块斗蛐蛐,五大三粗的一群爷们,喝酒喝到满脸涨红,围着蛐蛐打转,差点为了谁输谁赢打起来。
最后当然还是杨佑的蟋蟀取胜。
庞巢眼馋地说:“殿下,您开个价,我就给您买了!”
杨佑红着脸呜哩哇啦说了一通,也没说个清楚的话,只有右手坚定地摇动。
喝了很久,众人都有些神志不清,蛐蛐也斗不起来,趴在地上东倒西歪地睡着。
几个年轻人都年轻力壮,被瑞芳安排到王府的各处歇息。
商洛是老人,家里不放心,特意让他儿子来接。
杨佑不得已,被瑞芳泼了一脸茶,这才醒了酒送客。
商洛的儿子商成周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文雅青年,平日里十分厌烦父亲的混混做派。
虽然见不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他见父亲和王爷满身酒气,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出来,眉头不悦地皱着,行礼道:“叨扰王爷了。小子这就接家父回去。”
杨佑头晕脑胀,话也不想说,只抬抬手,让王府的下人扶着商洛上了马车。
商洛不舍地牵着他的袖子,喊道:“老夫悔不当初,要是老夫一月前买下那一只蟋蟀,岂有你小子常胜将军的今日。”
他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老夫悔啊,悔啊。”
杨佑被他扯得差点摔倒,瑞芳及时扶住了他。
商成周见不得父亲如此丢脸,赶紧拉着车走了。
商洛一直哭了一路,也难为他六十多的高龄,还记得一月前错过了一只蟋蟀。
杨佑为了节俭,也为了不让人注意到敖宸的存在,王府里招的人很少,许多人都去照顾喝醉的客人了。
此刻就只剩瑞芳和几个小丫头守着杨佑。她们四个人,各抬着杨佑的四肢,把他抬到了床上。瑞芳一边数落着杨佑喝酒太过麻烦,一边细心地替他擦拭身上,换好衣服。
这一闹就差不多到了半夜。
瑞芳怕他晚上不舒服,接了一盆水放在床头,自己守了一夜。
第二天是沐休,不用上早朝,杨佑也能安心地睡懒觉。
敖宸一直待在他的卧室,今天有瑞芳在,不能让下人发现杨佑在睡小塌,敖宸大发慈悲,终于让出了大床。
他盯着杨佑看了很久,总看杨佑睡觉也觉得有些无聊,差不多到了黎明,敖宸决定去换口气。
敖宸慢慢地漂浮在骊都的上空,人间发生的事情一览无余。
有人酣睡,有人沉迷欲/海,有人悬梁刺股,有人一夜泪千行。
所有的悲喜,都不过是脚下的云烟。
他飘着飘着,被一股束缚的力量拉了回来,不得已落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墙上。
巧得很,谁知道他偏偏落到了商洛家。
黎明时分,天色是暗非暗,将明未明,正是清浊交汇之时,商洛出王府时还一脸醉态,此刻却披着风,沐着晨光,一个人穿着中衣立在院中,久久地看着天边那一抹金色的阳光越出地平线。
破晓来临,世间一片澄澈。
商洛拢了拢袖子,打着哈欠歪歪斜斜地走回房间,抱着被子蒙头大睡。
敖宸挑眉,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难怪他会和杨佑走在一起。
都是用玩世不恭来掩盖真心的人。
杨佑的酒品很好,喝醉了酒不会乱说话,也不打打闹闹,就自己安静地睡着。
可是他爱做梦。
他总是梦到一些奇幻的光景,梦醒之后全然不记得。
这一次他梦到了小时候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