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今的他到底生出许多不合鲛人的想法,更有几分人气。
这些念头都是阿渊教给他的,带他看过的,一次两次或许并无感触,一年两年,滋生的感触就像原本没有任何污渍的白纸,慢慢的添了一处肉眼都看不见的白点,这一个极其小的白点又随时间转逝蒙上些许颜色。
这样点或许以后会变得更大,或者纸上添更多的点,颜色也会变得不一样。
微小的变化使得小鲛不会对眼前黄土覆盖的城视而不见,他盯着远处缩在墙根企图从边边角角的旮旯里找到些什么的小流浪,小流浪找不到任何东西,枯薄瘦弱的身躯缓慢挪到一处背光的角落四肢摆开平躺,小流浪躺在那就像一张陈旧的纸。
鲛捧着面和水转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灰蓬蓬的高空恍惚也成了黄土色的,并不好看。
他慢慢嗦着碗里的面条,一根根数面,同时在计算时间。
热潮中隐约挟来一丝风,不是燥热带着灰土的味道,久违的凉意让蹲在路边的人群渐渐躁/动。
灰头土面的人们傻傻地朝天望,仿佛陷入了疑惑,不敢相信。
远方天幕漂浮的黑云以难以预料的速度层层叠叠堆聚在这座城的顶空,驿站外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叫声,“要下雨了”的高呼此起彼伏,从城的东头传到西头。
城内所有人全部拥簇着聚在破旧的大街小巷里,高举水盆木桶,虔诚地仰头望天,等待这场雨的降临。
风扬起的黄土吹得人睁不开眼,但这一时刻没有人舍得将眼睛闭上,哪怕泥土渍进眼睛,他们仍睁大通红的眼睛紧盯黑压压的天。
雷声在城内骤然炸开,飞卷的黄土被豆大的雨砸得服服帖帖地黏在地上,雨珠击在地面,屋檐,淅淅沥沥的声音变得哗啦啦作响,整座城被浩大的雨声覆盖,涌动的人群却在这场雨中突然安静,所有人仿佛都在压抑着什么。
没有人再呐喊一句下雨了,他们睁着眼张大嘴,不断吞咽砸入嘴巴的雨水。
渐渐地,人们就像活过来那般,老妪抱紧怀里的小儿痛哭,哭泣如潮水,如此滂沱的雨势竟然掩盖不住人们的哭声。
如果这一场雨来得更早,他们就不会全年颗粒无收,不会亲人离散,不会阴阳两隔。
小鲛望见躺在角落中的那张“旧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迈开步子撒腿颠倒的跑远了。
旧纸变得鲜活起来,那是……生命。
不绝的雨水让小鲛难掩亢奋,驿站内的人都去往高处感受这场雨,他找不到掌柜和小二,等了又等,小二浑身湿透面挂笑容的走回来时,小鲛向他买了笔墨和纸张。
“阿渊。”
“鲛在外面○了一场雨,全○的百性十分欢喜,○站外人们的呼声依然持续,能感受到他们的○奋。”
“鲛这样做阿渊应该不会○○鲛。”
“没有找到他,不过鲛准备在城里多留几日,让这场雨下久一点。”
“阿渊那边下雨了吗?”
“记得睡觉,睡不着就看看珍朱。”
“又写了好多字,鲛困啦。”
*
溥渊手里拿的是上次小鲛回来后寄到的那封信,信放在木柜里存留了两个月,今天他才把信封拆开。
刘松子哆嗦着入门送热茶,天又冷了,冬日的阴天又寒又静,屋外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准备要下雨还是下雪。
曲黎境内下很少下雪,往年入冬后雨水会比较频繁,一旦下雪,那就预兆着今年的冬会更漫长更寒冷。
刘松子添好热茶,望着宗长清隽的侧脸,近日宗长又似乎清减几分。
他悄声道:“宗长,这不是鲛公子前几个月寄回的信,怎的今日才看呢?”
又自言自语:“鲛公子季秋离开,如今也严冬了,不知道有没有寄新的信回来。”
且路程又冷又远,信差能不能送到还不一定呢,若是半途偷懒他们亦不知晓。
溥渊看遍信里的内容,执笔蘸墨,一封信最后一笔结束,待字迹干了,将回信整齐的收叠置入信奉盖戳,随即与小鲛的那封信收在一起放回柜中。
刘松子讪讪,心口堵着空荡荡的东西,那些碎碎轻念的话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他不知道宗长为何隔那么长时间才拆信看,同样也不知道为何回了信却从来不寄出去。
翌日天都还黑着,窗外便隐约望见树梢和地面覆着了一层白色。
下雪了。
刘松子捂紧嘴巴嘶呵嘶呵着寒气,正要将窗户遮得严实,抬头望了一眼,正院上的楼窗已亮起蒙蒙光影,宗长竟起那么早。
雪天起床是一件难事,且天都没亮,仆卷在被窝里,咬咬牙穿棉袄笼紧袖口走出房门。
刘松子守在门外,低声问:“宗长可有吩咐?”
雪夜里饮一口热茶暖身子还不错,他预备去火房添一壶热水过来,却闻宗长道:“无事,你下去吧。”
室内窗户半敞,飘扬零碎的雪纷纷洒下,有点落进窗内。
灯罩下火光摇晃,溥渊从怀里掏出一枚流光闪烁的珠子,放置在玉台上沉静地翻着书页,时间仿佛亘古不停,却又在悄然流逝。
直到天蒙蒙灰亮,雪仍飘散。
溥渊关窗,合起手边的书,把珠子收起。
他入了床榻后又取出一个已经干瘪味道几乎散失了的蓝色小药囊,仿佛还能闻着那股药香,渐渐的闭眼等待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59章
第59 章
这场入冬后的雪连续下了几天几夜, 天地之间裹着一层庄严肃穆的白,宗苑门前和庭院内都积压了深厚的雪。
天亮不久,仆从们用完早饭就开始活动筋骨, 拿着铁锹去清理庭院与门外的积雪。
刘松子将大门外的雪铲得差不多,转头就看到宗长手持一把没有打开的伞, 看样子要出门了。
他道:“宗长,路刚铲好,车夫驾车进来还需一点时间。”
宗长道:“我先走出去。”
后头拿了东西紧跟的李管事想接走宗长手里的伞,溥渊没有那个意思。
寒风肆卷下的狐裘摆荡出凛冽的弧度, 宗长的背影始终沉静徐缓地步行在这一片雪白之上, 就像一株挺阔拓直的孤松。
刘松子送宗长和李管事到外头马车能驾驶过来的地方,他望着面前的背影,挠了挠头发, 闭起嘴巴安静下来。
其实刘松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自幼就跟在宗长身边伺候,年年如此,每天重复地就是这些繁琐平凡的事情。等在宗长身边伺候到一定年纪, 说不定就会娶个妻子, 到时候成了家,身边就更加热闹。
而宗长也是话不多的, 凝肃冷静, 只是这两年才有了那一点鲜活之色。如今宗长冷却下来,原本应当就是如此, 可仆看在眼里,也不知为何, 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宗长会成亲吗?
人和鲛真的会有未来吗?
仆对其他物种不甚了解, 可也在市井上听到过不少受听客追捧的话本子。
那些话本子讲的故事兴许并不真实完整, 可每一个人妖之间的故事总归没有得到好的下场,因为凡人无法跨越妖怪千百年的时岁。
仆什么都不知,唯独知晓宗长从始至终都是十分认真地人,认准一件事那便不会回头。
雪稍停,海面覆了一层冰。
溥渊来到沿海,周围聚集了许多出来干活的渔民,冬日海面结冰影响他们捕鱼,为了不让获取海物的途径阻断,每逢雪天,渔民们都会自发在海边除冰。
这是一项并不算安全的活动,每年为了防止有人从冰面坠落海水,大家都一再小心。
寒风凛冽,混着湿冷的水汽仿佛贴在人们面上刀割刺骨。
众人纷纷叫了一声宗长,溥渊示意他们无需理会自己。
开凿冰面的范围不能动作太大,此刻零星几个拿着铁锹的渔民小心伏在冰面慢慢打凿,剩余旁人则拿着麻绳拧成一股串好,他们手持一头,另外一头系在凿冰的人腰身。
溥渊在旁边和他们等待,铁锹凿着冰面发出叮叮的声响。与此同时,溥渊难得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念头。
上一篇:望春冰
下一篇:逐出家门后,我又被娶了回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