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算停了手,坐在板凳上仰视着我,还是不说话,但一向严肃的神情流露出一丝慌乱和惧意。
我却瞬间觉得没意思了,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一切麻烦,皆由我而起,难道他想每天都来监栏院这臭地方吗?
我老实坐下,继续刷我的恭桶,不再找他说话了。
晚上回含章殿,赵煜风不在,去宝慈殿陪太后用膳了,我得以休息不必去御前伺候。
但不去给赵煜风磨墨,我反而不知道干什么了。
一个人躺在屋里太冷清,外面时不时传来热闹声音,每每赵煜风不在,殿里就是这氛围,赵煜风对太监宫女们其实要求并不很严格,只要别在他眼底下犯大错,空闲时间玩耍聊天他向来不会说什么。
我起身出去在院里逛了逛,只见含章殿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们都十分放松,有人在院里玩投壶,围廊下甚至有几个太监围成一圈在摇骰子,殿内传出宫女笑声,我走到侧门往里一望,几个宫女正坐在窗边一边吃着蜜饯果子有说有笑地对蜡烛剪纸花。
好想进去要东西吃,或者和她们说说话,女孩子心比较软,我装装可怜会有用吗?
算了,谁给我吃的就是违抗圣意,还是别害了人家。
我离开侧门,溜溜达达地往后院去,路过井边时见一个宫女在打水,很费劲的样子。
“姐姐。”我不敢走得太近,离着还有段距离,轻声问她,“要我帮你不?”
她闻声抬头,我才发现是那个很凶的宫女碧珠,心中一凛,怕挨她骂,正要转身溜掉,却听她压着声音叫了一声:“喂!”
我脚步立马停住了,回身看着她,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有人朝我说话。
碧珠神情有些紧张,左右看看,拎着半桶水从我旁边经过时停了脚步,低着声音道:“你看看你的脸色,再饿下去,人都要没了,听姐姐一句劝,你也不必就彻底听圣上的话,先态度软些,给他点儿甜头,就能让自己好过,你在犟些什么呢?他是皇帝,他是想要你的人,但不代表他在乎你的命。”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便快步走了,生怕被人看见。
殿里笑声依旧飘出来,我站在殿后暗影里,四周只有我一个人,我无所事事,转身绕到了假山后面找了块大石头坐着。
这里处于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地上月光便显得清晰起来。
我抬头看见月亮,今天正好是十五前后,一轮圆月悬在漆黑半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千里共婵娟,我爸妈今晚看到的月亮,会和我看到的是同一轮吗?
“妈……这里没人跟我玩儿。”我对着月亮道,“也没有饭吃,我好想回家。”
说完又想,又不可能被我妈听到,对着月亮傻几把说什么呢?
我低头,把脸埋在膝盖上擦了擦,抓了块石头无聊地挖地上的泥巴玩,也许能挖出个虫子来呢。
妈的,去他妈的虫子!
我忽然一下胸中充满了怒气,脑袋发涨,把石头用力扔到了前头的灌木丛里,抱着膝盖闷声哭起来。
哭着哭着,附近有脚步声靠近,两个侍卫出现在我身前,管公公则手挽拂尘站在一侧,不发一语。
但我知道他是来叫我去御前的,这会儿赵煜风兴许和他妈吃完了饭回来了,但管公公不会说出来,他只是站在这儿,一炷香的时候之内若我没有起身去殿里,他会让这两个侍卫把我拖进去。
拖着走就太难看了。我攥着袖子擦擦眼泪,呼了两口气,扶着假山起身,自己走在前面进了主殿,一路经过四根红漆楠木柱,迈上浅浅的台阶,站在罩着明黄罩衣的书案一侧轻车熟路地给他磨墨。
今日殿里十分安静,只听得见赵煜风翻开奏折又合上的声音,和墨条在上好的砚台上研磨的细微声音。
毫无预兆的,赵煜风合上一本奏折后突然开口,声音不冷不热:“谢二宝。”
殿里空气仿若凝滞,连周围人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了,原本正要去给赵煜风添茶的宫女收回了脚步,静静站回了原处。
原来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以为这半个多月我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含章殿里的一根柱子一块地砖般的存在。
我仍低着头看着手里墨条在砚台里磨开一圈圈墨黑的汁,墨汁上沾着点儿烛火的光,每磨一个圈,那点幽幽的光就脆弱地被打散一次。
“哎。”我干着喉咙轻声应道,声音很小,但足够赵煜风听到了。
“啪嗒”赵煜风将手里奏折扔在了桌上,伸手抓住我右手手腕,稍稍一用力,我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半圈,便如羽毛似的跌坐在了他怀里。
他手臂将我手臂连腰一起圈住,不说话,过了片刻,又收了收紧,把我拢向他身前,脸慢慢地凑近了,在温热呼吸恰好能被我脸颊感觉到的距离停了下来。
我视线不错地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很难形容心里这一刻的感觉。
赵煜风似乎想做点儿什么,但最终没做,只是问:“想吃什么?”
我:“是吃的就行。”
“让御厨传膳,弄点儿好吃的过来。”赵煜风吩咐道。
边上立马有个太监躬一躬身,退下台阶小跑着出殿门去了。
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我心里雀跃起来,期待着等会儿会送过来的好吃的,绷了许久的那根弦也松了,心想碧珠说的对,只要态度软一些,就能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要死磕呢?
现在既有吃的,也有人说话了,就挺好。
“瘦了。”赵煜风捏着我胳膊道。
我点点头,有点儿不确定地问:“我以后听话了……是不是就能一天吃三顿饭了?”
赵煜风顿了顿,道:“一天六顿也成,只要你听话。”
我心想以后千万得吃胖点儿,赵煜风生起气来不喜欢揍我,只喜欢扣我的饭,万一以后还有惹他生气的时候,胖点比较能扛饿。
“你还须得记着,”他凑近了些,在我耳边以仅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现在只是大雍皇宫里一个普普通通毫无背景的小内官,一个奴才,你的将来全得仰仗朕,是死是生皆由朕予夺。”
我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生涩道:“奴才知道了……”
赵煜风继续说话:“当然,你若听话乖巧,朕会对你……”
他声音太催眠,我困得很,便把头轻轻靠在了他肩上,闭上眼。
“谢二宝?”赵煜风语气一变,轻轻摇了摇我肩膀,“谢二宝?”
“宣太医!去宣太医!”赵煜风吵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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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挺舒服,若不是赵煜风大喊大叫吵醒了我,估计还能再睡挺久。
“背上哪儿来这么多笞痕?谁打他了!”赵煜风在发火。
我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陌生而漂亮的床上,被子是绣工精妙的缎被,床被流苏纱帐罩着,帐子外站着管公公和几个灰衣太监,还有一个医官打扮的长胡子小老头。
而赵煜风则在帐子里,手上正把我衣服往下扒开露出后背。
无人答话,沉默片刻后,赵煜风似乎反应过来了,气氛变得尴尬。
“咚!”赵煜风发泄般踹倒了床边的圆凳。
我手在被子下面摸了摸肚子,失望地发现仍旧扁得很,稍稍转了转身,抓着了赵煜风的袖子拉了拉。
赵煜风立马转过头来,看着我:“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和太医说说。”
我摇头,小声道:“我……奴才想吃东西。”
“粥端上来!”
赵煜风把我扶了起来,让我靠在他身前,手里接过一碗山药白米粥,拿勺子舀着让我吃。
我饿得眼冒金星,忽略了他那塞牙缝也不够的一小勺粥,直接抢过碗来喝了个干净。
吃完把碗塞回他手里,期待地看着帐子外,结果等来的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药。
赵煜风拿着勺子喂过来,我没张嘴。
“怎么不张嘴?”他问。
“我没生病,就是饿的,吃饱饭就好了。”我看着这黑乎乎的药就觉得讨厌,这药的气味一靠近,我就感到有些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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