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未向青邺王庭透露丝毫,而是率先回到擎山,将司韶令曾赠予陶梧的那一本曲谱翻出,归为己有,不时暗中研习。
以往由洗骨丹转化的鬼士虽也可受人驱使,但身手唯有在鬼士之上方能如愿,所以除了江寨那穷凶极恶的江盈野,豢养鬼士的人倒也并不算多。
倘若练成清心曲,那么就不需要多么卓绝的武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以一人之力驱遣成百上千的鬼士,岂不称霸武林?
如此一来,通晓此谱的人越少,对他越是有利。
也因而,魏珂雪始终对青邺王庭隐瞒未报,直至眼下,他虽不能像那陶梧吹出完整的曲子,更无法如当日老妇人般纯熟,倒已算习得皮毛,能够短时间内,操控这些鬼士听从于他的命令。
他绝不会眼看着司韶令将清心曲谱呈给青邺王庭,让自己又凭空多了未知的劲敌,干脆选择今晚动手。
这清心曲,整个青邺有他一人习练,便足矣。
只需过了今晚,他于南隗,也将一举成为为民除害的英雄,比起当初入江寨却自此陨落的司韶令,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失了一条腿,值得。
雨落不绝,魏珂雪最后回头望一眼渺茫漆黯的不世楼,转身离去。
并未在意满目湿泞中,若有似无飘入鼻底的一丝丝芬芳,像浸满泪珠的桃花。
第133章 地坤
“司韶令!”
不世楼内,江恶剑几步飞踏,足抵着红柱翻身倒悬,终甩去四周密不透风的凶猛围猎,也趁这一瞬间剑锋挥斩,一刹满襟满脸染的皆是滚烫鲜血,径直将骤然闪现于司韶令跟前的鬼士斩落。
不待一刻停顿,他反手以剑隔挡后方几欲将他撕裂的铁掌,抱着司韶令向旁处滚落。
也在这翻滚间,他顾不得开口询问,只快速摸过司韶令全身,确认他方才并无受伤,转身发出怒吼,横剑将如山般的众多身躯再次震开。
“你先下去!”
而剑光飞转,又劈断另外袭来的几道凶风,江恶剑高喊着露出狰狞獠牙,一时让人分不清他与身后不断扑涌的鬼士谁更恐怖。
守在不世楼外的内卫早已被魏珂雪铲除,且赶上雨夜,其他人很难发现不世楼内的情景,以他们二人此刻位置,更无法越过一众鬼士冲出门外,唯有司韶令距离脚下密室机关极近,或许可暂躲入密室。
“……”司韶令当然听得出江恶剑的意思,稍一停顿,便没有过多迟疑地朝那处翻身而去。
他在此多留,江恶剑还要分心护他,反而更加凶险。不如他从下方密道离开不世楼,也可以尽快找些援手。
只见司韶令倚靠在桌前,伸手便朝机关摸索。
谁知就在此时,原本围攻于江恶剑周围的一鬼士双目猛扫过司韶令,竟大力撞开江恶剑的一臂,眨眼跃向司韶令。
显然顾及密室内不便行动的陶恣二人,一旦有鬼士一同闯入,后果不堪设想,司韶令并未继续碰触机关,就地一滚,躲过对方险些抓穿他后心的利掌。
但缺乏内力支撑的速度仍旧慢了一步,司韶令背后不可避免地遭袭,灯光明灭,映出一道道血淋的深口。
乍然投进了江恶剑早已因发情而逐渐染上疯戾的眸底,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杀意。
因魏珂雪那一番恶劣压迫,江恶剑虽然极力抑制自己,甚至凝神为司韶令解了青山指,但这副本就不同于寻常地坤的身躯,的确早已发了情。
眼下再也绷不住的情欲尽数溃散,饱含着对眼前一幕的滔天愤怒。
也正当那鬼士又不知死活地朝司韶令又一次攻去,江恶剑周身戾气沸腾,仿佛失去感知般,任由肩头被撕抓一块皮肉,就那么隔空将长剑狠狠掷出。
剑刃破空旋出,力道之强,几乎看不清一丝虚影,便发出“噗嗤”一声诡异裂响。
竟是刹那间鲜血喷溅,直接削掉了那鬼士的一整个头颅。
爆裂的血水也浇了司韶令满面,温热腥秽,伴随蓬乱头颅骨碌碌滚落,与窗外涌进的风雨相抵,泛起迷蒙血雾。
而江恶剑已然杀红了眼,来不及将剑收回,也还未再看司韶令一眼,回手一掌,又将身后近九尺高的魁壮鬼士猝然轰碎了五脏六腑,满口血沫地破开房门,摔于廊外白雨。
“……”
耳畔喧嚣震荡,脑内失了所有思绪,仿若与多年前那场漫天盖地的冰雪重叠,心脏撕裂着狂跳间,江恶剑仅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杀!
杀光他们!
一个也不留!
便迎着其余一哄而上的鬼士,哪怕一个个在满室腥风刺激下更加残暴不已,江恶剑双目不眨,嘴角扬起诡谲血腥,俨然比对方更像怨气冲天的恶鬼。
他也就没能看到,即使身旁已空荡,正是进入密室的最合适时机,这一次,司韶令却始终没有再动作。
而是红着眼,看江恶剑失控间,又一臂穿过了对面鬼士的胸膛。
断裂的碎骨如锋利刀刃,也划破江恶剑毫无知觉的手臂,分不清是谁的血水,大滴坠落在地上,蜿蜒如地狱里不可转生的奈河。
最无可奈何的,当然是已不需要再确认。
因为江恶剑此番所用杀招,司韶令以往从未见过。
非司韶令所教,也与后来无归相授毫无相似。
唯独,与惨烈死去的擎山七英所承受全部吻合。
——可惜了,你七师兄仅是稍微迟疑,就被他一剑,毫不留情的穿了心。需要我一一说出来,你其他几个师兄都是怎么被他杀死的么?
——哈……他用的也根本不是什么你说的慈剑剑法,连我都很是意外,竟不需要我暗中出手,凭他一个,就解决了堂堂擎山七英。
——我看在江寨,早就不止你一人教他吧,你就那么确信,江盈野没有传授过他任何功法?
江恶剑自然没道理同他隐瞒这些。
但他们再怎么不信魏珂雪所言,就如今情景来说,关于擎山七英的死,显然再无回旋余地。
不知原因为何,江恶剑,确实有能力杀死他们。
司韶令一动不动呆怔着,睫上碎血落进他的眼里,晦暗如墨,像他初从江寨回来时,日复一日的破灭。
师兄们惨死,丹田尽毁,双眼半瞎,于当年的司韶令来说,其实是比死还要难受的。
无人知道,他那时也曾想要一死了之,此生再也不想做这所谓的英雄。
后悔他拜入擎山前夕,他曾身为五派之首的爹最后问他可愿留在村中做一个普通人时,他干脆地摇头。
但即便如此,他到底还是活了过来。
因为他每日都在想一个人,很想很想。
他想让江恶剑也活过来,想和他做一对平淡的夫妻,想要隐世而耕,想每夜抵足相眠。
也因他潜意识里,从来不相信,江恶剑真的能杀死他的师兄们。
甚至也阴暗地想,他当时杀的是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他几位师兄。
现今看来,他怕是因这一念私心,遭了报应。
“……”
而失神间,不远处一断了手臂的鬼士再度闪身,竟出其不意地自后方袭向江恶剑。
眼看江恶剑来不及抵挡,司韶令不假思索地猛捡起地上剑柄。
唇角血腥在空中划过赤红,强行聚力,顷刻将那鬼士一剑致命。
可惜腹腔也因不堪重负而剧烈绞扯,顿时又扯出口中大片血红,每一根颤栗的神经都在告诉他,再继续下去,必死无疑。
偏司韶令好像忽然有些享受这份痛至可暂时忘却一切的麻木,竟犹如自虐一般,再次提气,欲与江恶剑合力劈斩。
“司韶令!”
却意外的,下一瞬,当本已深陷厮杀的江恶剑转头蓦地望见司韶令,眸底猛然照出司韶令失去最后几丝血色的苍白面孔。
尽管脸上溅得血迹斑斑,江恶剑好像仍一瞬间认出了他。
又一瞬间,见他这般不要性命地动用内力,无比的暴怒。
“滚!”
便恍惚中,司韶令被一股轩然掌风轰然推出数尺,竟推着他准确无误地撞在那藏有机关的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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