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都别再拦着我!”
却并未去看司韶令,司恬尔依旧紧紧盯着祁九坤,一双眼底仿佛要凝出绝情的血泪来。
而她唇角动了动,最后还是狠下心地哑声说道。
“或许全天下人在你这位‘大夫’看来都不该死,唯独他,你没有放在眼里过——”
司恬尔却没有说完。
因为面无表情看了他们半晌的老妇人,像已忍耐到了极限,忽然无声出手,以青山指封住了司恬尔的哑穴。
“……”
司恬尔蓄在眼中已久的泪便又落了下来。
也视线蓦然清明间,像意识到自己朝祁九坤发这一通怒火实在不该,她又张了张嘴。
奈何其余的话一时也说不出来,她干脆退后几步,猛地转身离去。
祁九坤下意识欲上前追她,却被老妇人拦下。
比祁九坤还要稍高的身形微倾,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声音极低,除了祁九坤,旁人谁也听不清楚。
而与此同时,似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唏嘘响起,立刻被原本一动不动的江恶剑捕捉到。
下一瞬,鸷风骤涌,江恶剑已飞身寻至源头,将等在此地许久的另外两人从一棵粗树后凶狠拖了出来。
竟是先前从不世楼消失的陶恣和陶梧。
也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二人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怎么会等在这里,只见陶恣依旧手脚不便地趴在地上,意外的并没有因江恶剑的举动而害怕,只一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直勾勾照向那老妇人。
迫不及待地为刚刚不小心发出的惊叹而再次发问。
“师父……原,原来不是个哑巴?”
师父?
他面向老妇人的这两个字一出口,司韶令不由怔住。
第190章 情绪
这不知来路的老妇人,要么一声不吭像个哑巴,要么只对祁九坤一人开口,怪异得很。
但当初在金羽驿,陶恣到底见识过她是如何以《清心曲》救下陶梧性命,他虽武功低微,但自幼耳濡目染,还是能听得出对方比陶梧更加摄人心魂的曲声意味着什么。
因而陶梧背着他回到不世楼时已空无一人,唯独见到似刚刚寻至此地的老妇人,陶恣二话不说便缠着她,欲强行拜她为师。
且陶恣已然明白过来,以司韶令的内力根本不可能教得会他清心曲,想要陶梧不再陷入失控,老妇人是他唯一的希望。
所以眼见无论说什么老妇人并不打算理会他,连陶梧也不是老妇人的对手,情急间陶恣干脆从陶梧的背上跃下。
双手双脚因着尚未恢复,他一跑一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而一路跌撞,却仅是须臾过后,周围已看不到丝毫人影。
直至他又不知是第几次摔趴在地上,正心生绝望之际,不知为何,对方竟回来了。
看着他再次努力撑起狼狈不堪的一双手脚,目光里莫名透出一股深邃。
随即出乎意料的,那老妇人蓦地抽了陶恣许久无法拿起的长剑,一边摁住明显误会了她的陶梧,一边在地上写下有力几字。
——冥海,备马车。
冥海,便是此时众人前往北州务必经过的这一片山林。
眼下除了陶恣二人,前方不远处也的确备妥了马车,无疑是陶恣按照老妇人的安排特地在此等候。
老妇人虽一直不曾开口,但既然肯吩咐他做事,他自是难得的乖巧遵照,并自顾地喊起了“师父”。
不过顾及青冥死前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脱险后的几人实在没有时间多做耽搁,只得快马加鞭,坐进马车后才将事情问了个明白。
“你真的打算收他当徒弟?”
深深浅浅的车辙远去,听完陶恣这一番解释,不住颠簸的车内沉默良久,祁九坤眼底仍氤氲不清,看不出悲喜地转头问道。
语气分明与他以往无异,但不久前无归一事到底也让他深受打击,嗓音极为嘶哑。
“依我看,他身子骨本就不太行,基本功也不怎么扎实,现今手脚又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想要学会《清心曲》,只怕比登天还难。”
“……”老妇人就坐在他一旁,始终神色淡淡地凝视着他故作风轻云淡的几句揶揄。
半晌,才凑近祁九坤的耳边,不知又说了什么。
陶恣忙一脸紧张地凑过来偷听,像是生怕对方叫祁九坤说得更不肯收自己为徒了。
谁知他被祁九坤一巴掌推回了陶梧的身前,再一抬头,看到祁九坤听完老妇人的话,倒罕见地沉吟片刻,没再出声反驳。
不过无声间,他似乎又忽地想起什么,眼皮微挑。
问陶恣道:“就算你不懂清心曲,你这小师弟也会听你的吧?”
他指的显然是陶梧濒临失控时,因被陶恣咬住耳朵,便意外地没有再攻击他人,只带走了陶恣。
“……”
没想到祁九坤仅仅有些好奇的一问,倒让陶恣陡然一阵卡壳。
再仔细看他低垂的面孔,不难发现,他竟是脸红了。
那时他亲吻陶梧的耳朵,虽说的确让陶梧立刻平息了满目杀意,不过——
“还是学清心曲,万无一失为好……”
在祁九坤不依不饶的注视下,他一边下意识揉了揉现在仍酸痛不已的屁股,一边含糊地咕哝道。
也就在此时,自车外倏地蹿入凉风,掀动陶恣颈间几缕发丝,露出他领口内颇为“姹紫嫣红”的一片印子。
“……”
祁九坤见状脸上神情一瞬凝滞,终是回想起他被陶梧带走时的情景,也确认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便没有如往常般打趣他,祁九坤了然收回视线,再未开口说什么。
而他这一安静,本目光极力闪躲着的陶恣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尽管他并不认得无归,但联想先前听见的司恬尔与祁九坤的对话,也还算识趣地闭了嘴。
一时间周遭只剩车轮嘎吱响动,牵扯着林中草木葳蕤,偶尔路过些许枯黄,像无声无息的凋败。
也像无归曾以为的一生,不轰烈,连死都是夹在处处逢生里,淡如清风。
但有一点,他还是想错了。
他并非无人在意,哪怕对于已是鬼士的江恶剑来说,他同样无可替代。
听见江恶剑那一声无知无觉的“小师父”,司韶令便知道,当年江恶剑带着妹妹走投无路时,无归的出现,分明是给了已深陷坟冢的人唯一能够爬起的稻草。
他想象不出若没有遇到无归,他该如何与江子温熬过那几日泼天的饥寒。
“呆狗。”
而与驾车的江恶剑同坐在车外,司韶令一路不语过后,忽地开口道:“为什么不恨我?”
却说完才又意识到,问了也是无果,江恶剑不可能回答他。
但无论之后如何,每当回忆起小洛河里所看到的情景,都免不了浮现江盈野将那幅自己亲自送出的江寨地图扔在江恶剑脸上的一幕。
他当时众叛亲离地挣扎在泥潭里,自己何尝不是推倒他的众人之一。
奈何怎么也想不出江恶剑为什么从未向自己提起此事,司韶令不由动了动身,向江恶剑紧靠过去。
不提也罢,总之他们现今还活着,已是一件极为万幸的事。
“……”
不料司韶令方一向江恶剑靠近之际,却见江恶剑猛地扯动缰绳间,竟刻意抬袖向旁处避了几分。
便直到此刻,司韶令才突然想起来,自从他们从青邺王庭脱身,江恶剑就彻底如一块木头,除了听从自己的吩咐,一举一动始终僵硬不已。
并不是不懂悲喜的木讷无言,而是很明显的,那些他之前总会不经意透露的心思都消失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心只知服从主人安排的鬼士。
“呆狗?”司韶令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只见江恶剑耳尖微动,却依旧目不斜视地向前,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命令。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司韶令这次干脆抬手,意图扳过他的脸,看清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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