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吗?”
“……洗骨丹。”
司韶令当然认得。
“这是当初江寨留下的。”
而随着男子后一句话响起,司韶令难免有些出乎意料。
“当初五派剿灭江寨,长生池内的洗骨丹大部分烧毁,另有少数,自是要交给朝廷。”
“毕竟这么多年来,天下人对于洗骨丹的滥用从未彻底根除,想要真正解决此事,唯有制出可相对抑制的解药。”
“……”听见对方最后一番话,司韶令猛然抬眸,“那现在——”
“尚未制出。”
可惜对方极为干脆的回答让他一瞬燃起的希望破灭。
“但这不能说明,会一直失败。”
“至少,是有收获的。”
男子直视司韶令道:“你在江寨那半年,想来是见过江盈野从江恶剑身上取血?抑或逼迫江恶剑用信香刺激极乐井下面的鬼士?”
当然见过。
隐约觉得与江寨炼制洗骨丹有关,却私心不愿江恶剑与江寨的事情相缠,所以即使是后来,司韶令也未曾与人提起。
眼下同样没有立刻承认。
“除此之外,你大抵不知道,萧夙心吃了成丹生下他,他的身体必然不同寻常,江盈野也一直在用他的身体试丹。”
却见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司韶令的隐瞒,这回不再是询问,直接笃定道。
“某种意义上,江恶剑和青冥一样,后者是制造杀人兵器的丹人,而他,是所有杀人兵器中,最凶恶的那一柄。”
“若不是当年他恰好遭人强迫,服下洗骨丹化为地坤,压制他体内半数杀戮,早在萧夙心死时,他已比现今残暴百倍。”
“再无药可救。”
第211章 池鱼(下)
——我就陪你娘等着你,杀光这天下所有人,来给她陪葬!
当初江盈野狰狞至极吼出的最后一句,竟是如此。
也尽管从天乾强转为地坤后的江恶剑没有完全如江盈野所愿,但巨大的悲恸和仇恨仍让他短暂失去神智,尤其在追杀村民的路上又突然得知那七名青邺奸细欲暗害司韶令,更怒火中烧间一刹开了杀戒。
连同随后被魏珂雪引至他身边的擎山七英,也一并被他取了性命。
他那时早已分不清来人究竟是谁,唯有沾满指缝的鲜血方能感受到一丝丝活着的温度。
而这一切,原来全部因江盈野而起。
司韶令怔然沉默着,男子的话像一簇坠入冰窟的火苗,霜雪未融,却滚烫不已。
也就是说,若非魏珂雪煽动那些村民前去寻仇,阴差阳错逼着江恶剑服下洗骨丹,他早在江寨覆灭之际,就已成了一件毫无人性的杀人兵器,无人可控,毁天灭地。
势必要再度引起江湖和朝廷两方动荡,能否活下来,更难以设想。
所以到头来,还要庆幸不成?
思及此,司韶令峭冷的唇角抿出讽刺的笑。
而对方云淡风轻地开口,无疑再次看穿司韶令所想。
“你是该庆幸。”
“常人经历多次强扭乾坤,早就死了,是你喂了他那么多颗金菩提,才保他活到现今。”
“恰好,你当年没有金菩提,才导致丹田俱毁。”
“……”司韶令皱眉看向对方,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
恰好?
他丹田俱毁,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可惜男子这时拧了掌心的水葫芦,慢条斯理地仰头饮下几口,再说话时,话锋一转。
回到先前所谈话题:“洗骨丹的解药,倒也并非全然没有头绪。”
闻言气氛陡然一紧,司韶令嘴角微沉。
“我说了不必紧张。”
对方轻笑:“江恶剑身上虽流着萧夙心的血,但以他的经历,其实未必有用。”
他说得不错。
先不论江盈野所作所为,后来江恶剑被迫服用洗骨丹,又遭青冥强占信引化为鬼士,甚至包括他体内的金菩提,都有可能早已影响了他原本的模样。
却当司韶令神色复杂地同样意识到这些,对方在停顿过后继续道:“不过,他还有个妹妹,这几年倒护得紧。”
“……”
这一番话落,尽管司韶令一言未发,本就昏暗的马车内顿如阴云密布。
男子依旧笑得笃定:“想不到萧临危带走他们兄妹半载,始终从江恶剑身上着手,从没有考虑过江子温,与他幼时的精明倒不怎么一样。”
“否则,成丹或许已经制出来了。”
成丹?
直视司韶令薄纱下微动的视线,对方并未犹豫:“所谓解药,当然就是成丹。”
确实。
现今的洗骨丹最恐怖之处正是在于缺少一味可平息杀戮抑或淫欲的良方,若能找到解决方法,解药和成丹几乎可同时出现。
可若就这么交出江子温,断然冒险。
“不过炼制成丹一事,相比起来,北州更为擅长。”
只见男子也不再绕弯子,这次径直说道。
“但南隗医术更胜一筹,倘若从南隗派人去同北州联手,想必事半功倍。”
“至于江子温,也可留在北州,你觉得如何?”
“……”
司韶令蓦地抬眸,显然对方此番提议令他过于出乎意料。
他就不怕北州炼出成丹后起了异心?
“就让你再放心些,”只听对方接着道,“祁大夫曾师从浮门,医术十分高明,让他们夫妇去,总不会害那兄妹俩。”
“……”
听到派往北州的大夫竟是祁九坤,司韶令心下更是惊诧。
听来虽然顺遂,倒也并未露出半分喜色。
而是眉头紧蹙着,司韶令沉吟片刻开口。
“为什么?”
以对方的身份,但凡对江恶剑有丝毫的顾忌,都不可能放他安然离开,遑论是这般毫无戒备地把所有人派去北州协助他们。
“你是问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一了百了?”男子反问道。
随即也不待司韶令应声,他像是说笑地一摆手。
“我自小知书明理,可不是动辄便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
司韶令:“……”
“何况能人不比敌人,是杀不完的。”
“你们这些年轻小辈,也不知整日在门派里学了什么。”
“……”
对方看起来至多与厉云埃年纪相仿,此话一出,甚是奇怪。
“本以为你们兄妹几人,你当最为通透,想不到疯魔起来,和你那一心回北州种地逗猫儿的大哥如出一辙。”
回北州种地……逗猫儿?
然而不等司韶令想清楚这“猫儿”从何而来,男子接下来状似随口的一句话再次引他警觉。
“看来最得我心的,还是你家三妹。”
“什么?”
听他莫名且突兀地提及司恬尔,心内忽地牵扯,司韶令似隐约猜到什么,语气已不由僵硬。
对方像是未看出他骤变的脸色,只垂眸随意道:“阿旌这身功夫你都看到了,若无传人,太可惜。”
——阿旌,正是他身旁那武功诡秘的女人。
“你家三妹生来非等闲,纵了她在外那么多年,如今也该收心了。”
“有阿旌悉心栽培,前途必然不可估量。”
“……”司韶令终猛然明白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肯那般放心地由他们前往北州。
他是想将司恬尔收于身边,与那女人一般成为他的暗卫,同时也可作为牵制他们在北州一举一动的“人质”。
“我妹妹自幼性子顽劣,粗鄙乡野,不懂规矩,不喜束缚,与公子有如云泥,恐怕会让公子失望。”
而面容紧绷,司韶令开口间额头竟有青筋迸颤,已然极力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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