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不会让她入宫,你这是什么语气?”赵岐气急败坏道。
“陛下乃是一国之主,理当多纳后妃,为赵家开枝散叶。”林渊恭敬道:“陛下不用心虚。”
赵岐瞪他,“林渊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渊笑道:“陛下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被人一把薅住了领子,赵岐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又强压下怒意将人松开,“朕在跟你说季怀的事情,你少岔开话题。”
林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领子,“陛下,若是不杀了季怀,你这皇位还能坐得安心吗?”
赵岐顿时偃旗息鼓,良久才道:“他不过是一介庶民,翻不起什么风浪。”
林渊笑了一声:“陛下可还记得八年前?”
赵岐脸色一变。
“人言可畏啊,陛下。”
——
季怀从那格子里掏出了块巴掌大的木牌子,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刻着什么东西,但是现在黑灯瞎火,压根看不清楚。
“先收起来。”湛华道。
季怀点点头,湛华带着他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那几个官兵去了看守人的屋子里,烧起了火,大约是觉得冷,没有派人在外面值守。
湛华带着他从后面的窗户翻了出去,正巧碰见从湖里浮上来的明夜。
季怀一时不知道该震惊这义庄里头竟然有片面积不小的湖,还是该震惊明夜竟然敢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在冰天雪地里沉到了湖底。
明夜上岸便对着湛华跪了下来,“是属下擅作主张连累主子了。”
湛华冷声道:“没有下次。”
“多谢主子!”明夜感激地冲着季怀看了一眼。
不明所以的季怀:“??”
找到客栈以后,季怀才有机会仔细看拿到的那个木牌子。
看不出是什么木料,之前他在黑暗中摸到的纹路是上面刻着的小字,只是那字奇形怪状,有点像是梵文还是其他的文字,决计不是汉文。
季怀研究了半晌,没看明白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湛华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两碗粥和一碟小菜。
“先吃些东西再看。”湛华将饭菜放下。
季怀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但是因为那药丸后遗症的缘故,浑身难受,并没有什么胃口,可是他一想到湛华现在跟自己一样不好受,又莫名觉得好上不少。
他拿起汤匙来喝了一口粥,明明看着色泽鲜美,可尝起来却寡淡非常,还有些苦,顿时将他刚升腾起来的食欲打消了大半。
“不想吃也得吃,待药效过了便好了。”湛华见他放下勺子,又出声道。
季怀皱着眉又喝了一口,“这药丸你吃了多久?”
“打记事便开始吃。”湛华淡淡道:“早就习惯了。”
“那你这毒……”季怀一面想着这时候提起此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可终归还是忍不住,“从小便有?”
“嗯。”湛华道:“义父说着是从胎中带的毒。”
季怀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沉默地喝完手里的这碗粥。
他也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去安慰。
若是真心实意安慰,他就是最好的解药,主动把命献上不就能救人么?
可他自然不愿意,否则也不会这么想尽办法费尽心力跟湛华斡旋。
他喜欢湛华没错,但也没有那么喜欢,喜欢到非他不可,喜欢到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性命。
遑论他们之间以欺骗开始,中间隔着无数阴谋诡计。
他和湛华都明白,他们注定不会有结果。
无非就是见色起意,贪这一晌的欢愉。
季怀这么想着,手突然被湛华抓住抬了起来。
季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蹭了个血口子,你没觉得疼吗?”湛华问他。
“没有。”季怀讷讷道:“可能是太紧张了。”
一炷香后,湛华给他在伤口上系了个结,冷俊的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格外好看。
季怀移开眼睛,“你怎么不喝血了?”
湛华的手微微一顿。
烛火噼啪,房间内一片安静。
良久之后,他才听湛华沉声道:“没心情。”
第41章 柳林
湛华看着手中的木牌, 道:“这是梵文。”
“上面写了什么?”季怀坐在他身边,探头来看。
湛华后背挺直,没有躲开, 将木牌放回到他手中, “看不懂。”
季怀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和尚吗?”
“假的。”湛华声音稍显郁闷, “只是这身份——”
“可信度比较高?”季怀看着他没有头发的脑袋。
湛华:“…………”
本来就郁闷的假和尚看上去更郁闷了。
季怀赶忙找补,“这样也很英俊。”
湛华道:“待明日去寺院问问。”
季怀点点头,“那今晚便早些歇息吧。”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沉默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明明只是一段普通的对话, 却让人莫名地不自在。
半晌过后,蜡烛熄灭。
季怀躺在床上, 身上每一处都在难受,他睁眼看着漆黑的床顶, 突然开口对身边的人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很想像哥哥们一样,让母亲陪着我睡。”
“但是她从来都不答应。”他声音渐低, “她总同我说,忍忍就好了。”
湛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可每次听她这么说,我便会很难过。”季怀缓缓道:“疼是忍不了的,只是不说, 别人不知道而已。”
“季怀, ”湛华突然开口,“别说了。”
于是季怀沉默了下来,在黑暗中握住了湛华的手。
良久,湛华将手指扣进他的指缝。
黑暗中, 两个人十指相扣,如同交战双方暂时的和谈。
是很疼的,湛华想。
他从不同别人说起过,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懦弱无能,倒不如表现地云淡风轻。
季怀却总喜欢将自己的难过与疼痛表现出来,即便无人理睬。
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也曾在黑暗中,十指紧扣,同病相怜。
——
翌日。
城郊寺庙。
老方丈拿着木牌,看着上面的梵文,道:“这是写的一封遗书。”
季怀和湛华对视一眼,湛华道:“您请说。”
“家父季铭为奸人所害,鸠占鹊巢二十余载,吾来此寻父亲遗骨,奈何人力卑微,今毒发身亡,沉骨湖底,望我季家后代肃清血脉,归于晚来。”方丈道:“大致便是此意,许多字都是变了形的汉文,与梵文夹杂在一起,乍一看确实像。”
季怀脸色难看至极。
家父季铭为奸人所害,鸠占鹊巢二十余载。
季瑜是二十一年前死的,也就是说,早在四十年前,真正的季铭就已经死了。
鸠占鹊巢。
赵俭依托季铭的身份在季府待了四十多年,甚至于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养在了季府。
赵俭在信中说季大奶奶非他生母,可府中老人都见过季大奶奶十月怀胎的模样,那真正的季七又去了何处?
赵俭鸠占鹊巢。
他季怀又何尝不是?
季怀死死捏着那块木牌,突然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来。
他占着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份和人生,顺风顺水平安无虞地活了二十一年。
那方丈慈眉善目,见眼前二人皆是神色凝重,便道:“二位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莫要着相。”
季怀勉强笑道:“多谢方丈。”
湛华则沉默不语。
二人告辞,那老方丈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师父,您为何叹气?”旁边端茶上来的小和尚好奇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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