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和初二跟着进来了,立刻把铁门关上,外头无骨人死命撞门,砰砰作响。这帮人没有骨头,力气却极大,初一初二和百里决明叠罗汉似的抱在一块儿,一同死死压在门上,门被砸得哐哐响,百里决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
“义父,掌灯。”师吾念的声音传来。
风灯没了,只能仰赖百里决明的掌心焰照明。百里决明努力翻了个身,腾出一只手点火。火焰嗤地一声燃起,黄油油的光照亮眼前方寸大点儿的地。百里决明一下吃了惊,目瞪口呆地道:“我的乖乖,穆家太有钱了吧。我以为你已经够有钱了,原来穆家比你还有钱,敢情这世上只有我是穷鬼。”
这是条完全直立的通道,方方正正,约莫是穆家的烟囱。这烟囱贼宽敞,并排能站俩人,里头架满了金条,穆家的烟囱竟然是用金条做支架固定的。
师吾念的脸色似乎很难看,虽然他戴了副面具,百里决明仍是感受到他身上阴沉的气场。行走到如今,百里决明还没见他变过脸色,方才被无骨人围困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凝重。
师吾念摸了摸壁上的金砖支架,“这是我的金子。”
“哈?你的金子为什么会在这儿?”百里决明问。
话音刚落,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两个人一同抬头往“烟囱”深处望,泥金色的光晕尽头,一团黑漆漆的头发有呼吸似的涨涨落落。
你大爷的。
百里决明瞬间明白了,这里不是穆家堡的机关暗道,而是鬼母的鬼域。鬼母在穆家鬼堡里构建了域中域,把师吾念和鬼侍挖出的通道搬到了这里。
“初一,快开门。”百里决明悄无声息附上墙,似是害怕惊扰了尽头那团头发。
“为什么?”初一还没有明白过来。
“开门。”师吾念也下令。
初一不问了,手肘拱了拱还趴在他背上的初二,初二忙攀上另一边的墙壁。初一跪起身,没有百里决明和初二挡住视线,他也看见尽头那团头发了。
无骨人还是鬼母,所有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无骨人。
初一的脸白了,一手抓住门闩,“我要开门了。”
大家绷紧身子,准备迎战无骨人。就在这时,无数细如牛毛的发丝接连闪现在光晕之中,根根交叉相错,如同蜘蛛吐出的蛛网。金红的光芒流淌其上,映现出刀刃一般的冷光。几乎是瞬息之间,连百里决明都没有反映过来,初一和初二被发丝绞杀,锋利如刀的发刃切割了他们的肉身,初一眸子缩成了一根针,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初二的躯体碎裂成块。
离窍前,初一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铁门,嘶声大吼:“逃!”
速度太快了,就连百里决明都没有反应过来!
“动个屁脑子,爷拼了!”百里决明扑向师吾念,将他抱入怀中,两个人同时下坠,发团中伸出无数头发,向他们袭来。地煞火瞬息发动,高温气幕笼罩了他和师吾念,师吾念感受到了师尊怀抱外面的炙热,几乎要蒸熟他的脊背。
所有利刃一般的发丝在地煞火中断裂,与此同时,师吾念转身,抽出弩机,对着鬼母发射弩箭。百炼金短箭长啸而出,穿越百里决明的地煞火气幕,凛冽的金光突破发网间的缝隙,没入发团中央。汹涌的发丝起了浪一般,鬼母似乎哀嚎了一声,所有头发收缩回退。
百里决明和师吾念一同坠下甬道,铁门在他们通过之后立刻关闭。鬼母的鬼域已经笼罩了鬼堡,空间断裂破碎,石梁雕栏在空中漂浮。他们下坠,门后面的空间已经不再是那个爬满无骨人的屋子,他们在空间与空间的裂隙之中,黑暗广大而森严,周遭无数屋子、长廊、甬道拼贴在一起,麻花一般逶迤扭曲。空间的碎片犹如块块粼粼发光的玻璃闪过眼前,他们看见了在甬道中行进的穆知深喻听秋和另一拨鬼侍。控制不了方向,他们离穆知深那队人越来越远,径直坠入了下方的黑暗空间。
脑袋后头撞了一下,脊背落上了实地,百里决明听见自己的骨头咔嚓了好几声,看来是断了。暂时动弹不得,只能歪在地上死尸似的挺着。师吾念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百里小叽从他的领口掉出来。小鸡崽还晕乎着,立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打眼瞧见百里决明,又气汹汹地跑过来啄他。
百里决明怒道:“这破鸡疯了!再啄爷烧死你!”
师吾念忙把小鸡抓住,笼在手里不让它动弹,“义父,你怎么样?”
“管好这疯鸡我就没事儿。”百里决明郁闷地揉脑门,“它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进鬼堡就拼命啄我?”
捏起小鸡放在眼前瞧,绿豆眼儿,鸡蛋糕似的小身子,和往常没什么分别。就是这脾气变得无比暴躁,一瞧见百里决明,眼睛冒火似的,小喙张张合合,不停“叽叽叽”。百里决明觉得它可能在骂“王八蛋”、“臭傻驴”之类的脏话。
师吾念揶揄道:“义父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寻微娘子的事?”
执起百里决明的手,擦了擦他的掌心,百里决明会意,掌心嗤地一声烧起了火。周遭是一处狭窄的石砌通道,两壁插着已经熄灭的火把。这里约莫是穆家的地堡,穆氏先祖长眠此处。
“我们好像跌进了地堡。”师吾念道。
借着火光,低头看百里决明,之前打斗百里决明放了火,上半身的衣裳被缭绕的火焰烧得差不多了。他白皙的胸膛和手臂落入师吾念的眼眸,身条紧实,骨肉匀称,上面爬上了些百里决明的恶鬼纹路,六瓣莲心的红光若隐若现。
红光出现,意味着师尊受伤了,伤得不轻,六瓣莲心在修复他。师吾念的眼眸黯淡了些许,他想着他长大了,可以保护师尊,却总是让师尊保护他。放下小鸡崽,解开领口的金钮子,将一边衣裳扒拉下来,露出洁白如玉的肩膀。
“你干嘛!”百里决明惊了。
师吾念将颈脖子凑近百里决明的嘴,“义父不是要喝血才能好么?给你喝。”
“喝你个头啊喝!”百里决明手脚并用把他推开,一面拖着伤残的身体往后撤,“我现在灵力充沛得很,不需要血也能好,横竖就是慢些罢了。”
刚刚无意间碰到了师吾念裸露的肩膀,百里决明忙将手往裤子上擦,擦得皮破了才罢休。他这双手只摸过一个人光溜溜的肩膀,现下不小心摸了别的男人,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总觉得对不起某个人。
师吾念看见他的动作,漆黑的眸子深了几分。
“我这么让你讨厌么?”
百里决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随意扯了个理由敷衍,“我不喜欢男的靠我太近。”
“义父还是喜欢女子么?”师吾念问。
“废话,”百里决明没有注意到师吾念话里的不寻常,“我一个响当当的爷们儿,当然喜欢女人。”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师尊怎么还是喜欢女人呢?师吾念颇有些惆怅,“那义父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百里决明除了寻微,还真没接触过什么女人。眼矬子里偷偷瞄师吾念,这厮应该不会跟裴真似的是个断袖吧?百里决明非常心烦,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他遇见的男人都不怀好意。裴真是个衣冠禽兽,觊觎他的贞操,这个叫师吾念的明面上认他作父,却又总露出些图谋不轨的苗头。
这都什么玩意儿?犯桃花的该是寻微才对,怎么全跑到他这儿来了?
女人女人女人……不管师吾念有没有那方面的想头,百里决明非得想出个女人来,表明他是个硬梆梆响当当的真爷们儿。脑子里灵光一闪,百里决明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握拳掩在唇下咳嗽了声,道:“穆知深的小堂妹,你见过么?叫穆关关,我喜欢她那样的。”
空气里寂静了会儿,掌心焰的光笼着师吾念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冷冽。他微微挪过目光,“是么?”
“是啊,丰腴窈窕,婀娜绰约,深得我心。”骨头接得差不多了,百里决明拍拍屁股站起来,“之前在天都山就看对眼了,长得标致,说话也机灵,帮了她好几次来着,就想着抬回家过神仙日子,要不然我吃饱了没事干管她闲事干什么?奈何我有个不懂事的徒弟,一听我外头有人,要死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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