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连杀两人,这死鬼看着有些凶啊。百里决明觉得棘手,又问喻凫春能不能带他看看喻夫人,喻凫春领他进去查看。那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睡在拔步床上,面容憔悴,被面隆起恍如一个坟包。百里决明给她诊脉,只看出阴邪入体,什么也瞧不出来。
妇人嘴唇翕动,仿佛在念些什么,贴近细听,似乎是在念她丈夫的名字。
“你们爹娘感情很好?”百里决明走下脚踏。
“那当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喻听秋冷冷道,“我娘每年都要在寒山道场设坛度魂,让我爹早日度化归天。”
“是啊,寒山道场清幽怡人,从没什么阴邪的,寻微妹妹还在那儿修行过几年呢。”喻凫春道。
百里决明还是看不出什么来,又问:“不知那恶鬼是什么来头,你们可还有人碰见什么怪事没有?”
喻凫春踌躇了半晌,道:“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昨晚我给我娘守夜,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了屋里有磨牙的声音,就是那种耗子磨牙的声儿,‘咯咯咯’的。”
他模仿着咬合下颌,发出那种诡异的声音,喻听秋浑身起鸡皮疙瘩,忙道:“你别学了,听了我难受。这算什么怪事,没准是娘在磨牙,也可能是你自己磨牙。”
“怪的不止有这个,我问睡在外间的仆婢,都说什么都没听着,昨晚一点声儿也没有,那磨牙的声音只有我听到了。”喻凫春委屈道。
“那就是你做梦!”喻听秋断定。
磨牙?百里决明回想那歪脖鬼,只听到他念着要找床,并未听见他磨牙。看这胖子怂怂呆呆的样子,他的话儿只能听一半,看来唯今之计只有等今晚恶鬼再次现身了。不过就算找到了那歪脖鬼,他也没法儿封印它。指望喻家兄妹这两个怂货,还不如阖府拧断自己的脖子。
“姑苏还有什么仙门没有?你俩派人去求援吧。”百里决明最后说。
喻凫春摇头,“最近的是金陵,可到那儿也得三日的车程。”
“姓秦的,你只要帮我们撑过两日就好。母亲病倒,我们已经向宗门求医,恰巧裴真哥哥在附近的乡镇施针舍药,今早传飞帖来说后日便到。”喻听秋说,“裴真哥哥是宗门最年轻的医者,道法高明,他的银针不仅入肌入骨,还能扎入魂魄,届时必定能为我们驱凶除煞。”
“针入魂魄?”百里决明眉头一挑。现如今仙门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不错,裴真哥哥的渡厄八针可以让恶鬼失去凶性。他并非出身豪族,光凭道法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跻身宗门,历数仙门百家,裴真哥哥乃是第一人。”喻听秋神色颇为自豪,也不知道她自豪个什么劲儿。
百里决明起了兴致,“有点意思,我倒是很想会会这位裴大夫。”
“那……今夜怎么办?”喻凫春惶然问。
百里决明思忖片刻,道:“你们在每扇门每扇窗上都贴上驱鬼符咒,清出一个空院子,预先布好剑阵,在阵心堆生肉,要刚杀不久的,越新鲜越好。”
喻凫春眼睛一亮,“我懂了,鬼怪嗜血,用生肉引那鬼怪前来,再以剑阵缚之,就能抓到他了!”
喻凫春和喻听秋急急着人去办了,百里决明踱出门,见谢寻微站在檐下,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远打量她,她一个人默默待着的时候,身上总有种孤独的平静。
这死丫头,在这站着是在等他吧?百里决明想着,心里得意起来,状似无意地晃到她面前,等她找他说话。果然,袖角被拉了拉,百里决明勾勾嘴角,倨傲地回头,“怎么又搭理我了?”
“少了一具尸体。”谢寻微道。
“什么?”
谢寻微扭头睨向百里决明,虽依旧是微笑着,眸中却隐隐有揶揄的意味。
“秦公子真笨,除了那两个仆役,府里还死了一个人,他们没有找到。”
第11章 夜怨(三) “怎么说?”百里决明问。
谢寻微淡笑不答,“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且让仆役去寻一寻,即便寻不到,待今晚抓到那鬼怪,一切自有分晓。”
仆役没有找到谢寻微说的那具尸体,管家开始给各院发放驱鬼符咒,丫鬟婆子小厮们挨个领了,一丝不苟贴在门楣上。喻凫春和喻听秋辟出翠微堂,指派门生布阵。灵剑插了一把又一把,喻凫春不嫌多,恨不得把阖府的门生都安在院里。
就这样,到了傍晚,各院的人都自觉闭门锁户,不敢出来了。喻凫春兄妹俩,百里决明和谢寻微领着一帮门生藏在正堂,在软烟罗的窗纱上戳上小洞,用来观察外头。天井正中的青石板上放了一只活猪,四条腿死死绑住,喉咙割开一道狭窄的口子,粘腻的血汩汩往外流。口子不长,确保血不会一下子流干净。那是今日晌午去集市买的猪公,一身粉白,原本是人家拿来祭祀先人的,肥赘的两颊上还涂了脂粉。它浓妆艳抹躺在血泊里,竟然有种诡异的魅艳。
为了隐蔽屋里没有点灯,大家安静地挨着门靠着,静谧的黑暗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等了不知多久,外头院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百里决明期待的歪脖子人影迟迟没有出现。月光洒落天井,空空洞洞的,一切都显得恍惚迷离。谢寻微困了,脑袋轻轻靠在百里决明肩膀上,夜里屋子太暗,门生们看不见。
“怎么还不来啊?”喻听秋嘟囔,“鬼怪会睡觉么,难不成他今夜休工,不准备杀人?”
“鬼怪挑食么?”喻凫春忐忑道,“或许猪血并不能吸引他。”
百里决明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越想越头疼。
紧张的静谧中,谢寻微忽然睁开眼,低声道:“不好。”
“怎么了?”百里决明眼皮子一跳。
“我们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谢寻微沉声说,“驱鬼符咒究本溯源是一种禁制符咒,它能驱赶外边的鬼怪,也能困住本就在里头的鬼怪。我们封院锁户,若鬼怪本在外头还好,可若他藏身在屋墙之中呢?”
“并无这种可能,”喻凫春安抚她,“我们今日清查了一遍各院门墙,连角落都没有放过,没有发现那邪物踪迹。今日发现的两具尸身伤痕也证明,恶鬼并没有成功附着于他人身上,他是用自己的陈年老尸行的凶。”
“是啊,”喻听秋道,“我们一般人可抓不出那样的伤痕。”
男身女相、寻微提到的没有找到的尸体……所有线索鸦羽一般纷纷而过,百里决明脑中灵光一现,霎时间明白了什么。他倒吸一口凉气,道:“可若是……那鬼怪能伪装成别人呢?”
喻府厨房。
月光透过铜钱锦的窗棂,落在一个小丫鬟的枕边。丫鬟被尿憋醒了,从床铺上爬起来。睁眼一瞧,便见对床空荡荡的。那是她同屋,今天身子不爽利,裹着被子在床上躺了一天,连饭也没有吃。
她疑惑对床丫头去了哪儿,趿拉着绣鞋,想要解手。甫一站起来,正瞧见对床丫头趴在床边,哆哆嗦嗦刨着什么。她整个人蜘蛛似的趴伏在地上,被床铺挡住了身子,故而方才小丫鬟没有瞧见。
“你在干什么呀?这大半夜的,府里还闹着鬼呢,别瞎胡闹,早些睡。”她忍着尿意走过去提醒那丫头。
丫头不回话,嘴里嘟嘟囔囔,“在哪……在哪……”
“什么在哪?”小丫鬟觉得奇怪,“你在找什么呀?”
丫头停下了刨地的动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直僵僵地拗过了脸。
月光下,她的眼塘子乌黑,脸庞青白没有血色,透着死气沉沉的诡异。可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个人的身材粗壮,皮肤枯槁,配着她那张巴掌大的白脸,十分怪异。夜色太黑,小丫鬟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身体是个男人的样貌。
鬼怪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找我的头,你脖子上那个……是我的头么?”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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