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猜测,也是我根本无法验证的猜测——这座寨子是活的。”
“不可能。”穆知深说。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不可能’,”谢岑关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有时候打比方能说清楚难以说出的东西。我说的‘寨子是活的’,和鬼母的术法有关,然而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鬼母的术法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发现了另一样重要的东西。
如果你拿到这面镜子,而且这面镜子没有被移动过的话,那么你应该在一个堆满家什的屋子。这里应该是一个木匠的仓库,我刚刚发现,桌椅橱柜全是用香杉木做的。只要是修道之人,应当都知道香杉木是阴气极重的木材,卖棺材的人叫它‘阴材’,很少人会用它打家什。若做棺材,则死人十有八九变为凶尸。”镜里昏黑的图景在移动,是谢岑关挪到了墙边,他叩了叩板壁,“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这整座寨子的木料用的都是香杉木。朋友,我们在一口巨大的棺材里啊。”
穆知深拿起一截木料端详,的确是香杉木。这里到底是什么寨子?为何修建寨子的人会选择香杉木做木料?寨子由阴木搭建而成,其中的死尸极易发生凶变。他之前运气好,粮仓的两具白尸都没有起尸。现在想想,之前在内廊外面徘徊的应该是那具拦门尸了,它在他们进入内廊后凶变了,怪不得第二次去那里没看见它。
谢岑关揉了揉喉咙,还想继续说什么。正在这时,谢岑关那边的屋外头传来喊声。
“快,那东西要来了——”
谢岑关猛地站起来,隔着窗纸往外看。他折回来,急忙道:“我得走了,那是喻家阿弟的声音!根据我的经验,要想活得久一点,必须遵守一条规矩,我把它刻在地上了,你找找。”他最后说,“后来者,希望你能活下来。”
镜里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再无声响了,也没有听见喻连海喊谢岑关的声音,镜里境外一片死寂。穆知深低下头抹木屑。
刚抹出一行字,屋外忽然响起幽幽的风铃声。是铁链上的风铃?他没有轻举妄动,透过窗纱的洞往外瞧,老寨的格局又变了,外面竟然是他寻觅已久的走马廊。大雨依旧在下,婆娑雨线飘飘摇摇。走马廊的尽头罩着一层诡异的红光,区域还在扩大,向着他的方向蔓延。
红光深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动,“沙沙……沙沙……”,他感受到地板被那东西震动得簌簌颤抖,像是恐惧的战栗。
什么东西?
红光的蔓延速度很快,那东西就快过来了。穆知深终于知道谢岑关那句“其实你很快就能再见到走马廊,不过到时候你应该没有胆量出去”是什么意思了。他返身去查看谢岑关留下的“规矩”——
“金刚铃响,猛鬼必出!”
窗纱都已变得深红,现在走必定被发现。穆知深打眼瞧见百宝橱,当机立断,脱了衣裳,露出布满整个上半身的恶鬼纹身,纹身在接触空气的刹那间仿佛更加浓墨重彩,鬼头在他紧绷的胸口金刚怒目。他迅速蜷身躲入百宝橱,屏住声息。
第27章 鬼国(一)
天都山,宗门。
喻听秋失踪了,喻凫春来活水小筑找过百里决明很多次,问他有没有见到她。百里决明哪知道那死丫头上哪去了,敷衍道:“约莫是情场失意,灰溜溜回家了吧。”
裴真正在一水儿云头栓的药屉子里分拣药草,袖子滑至肘弯,露出白生生的腕子和小臂,比白瓷还要夺目。百里决明眼睛像烫伤了似的,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裴真洗澡那晚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他到现在都没法儿正眼看裴真。
“怎么会呢?”喻凫春坐立不安,“我去信问家里,二妹并未回家。”
百里决明掉过脸来,“你这妹妹太不让人省心,净日给人添麻烦。去过她屋里瞧没有,衣裙可还在柜里?”
喻凫春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急匆匆去喻听秋屋里查看,回来的时候满脸忧愁,手里拿着封书信。
“秦少侠,阿秋出走了,”他哭丧着脸道,“衣裙一件不剩,统统带走了,只留下这封书信,说出去散散心。这可如何是好?母亲还要我带她回家备嫁呢。”他来回踱步,忧心忡忡道,“天都山她没来过,她会去哪儿呢?万一要是叫坏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裴真朝喻凫春说:“大郎若不放心,我会委派弟子搜山寻找,天都山四处都有法阵护持,只要喻娘子没有进地下十八狱,便不会有事。”
“地下十八狱?”百里决明挑眉。
“天都山封印恶鬼的地方,越往下封印的鬼魂越是凶恶,之前百里决明便被镇压在第十五狱。”裴真道,“不过十八狱以咒符传送进入,宗门之中只有座师和诸长老持有咒符,喻娘子是进不了十八狱的。”
百里决明却只注意到了前半句,“哈?才第十五狱?”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非常生气,“凭百里决明的本事竟然进不了第十八狱,你们是不是看不起他?”
喻凫春站起来朝裴真作揖,“二妹的事便有劳先生了,若有消息,务必告知凫春。”
“一定。”裴真颔首微笑。
窗外响起一叠脚步声,童子在外头细声喊:“先生,天师传召,唤得很急。”
“好,就来。”裴真朝喻凫春和百里决明抱歉地笑了笑,“宗门内务,裴真失陪了。”
“天师还传召了秦少侠,”童子说,“不,是邀请。天师说,恳请少侠务必拨冗前往,有要事相商。”
喻凫春很惊讶,秦秋明的面子竟然这么大,宗门天师都彬彬有礼的。他激动地说:“秦少侠,你真是太厉害了。姜天师是咱们宗门德高望重的老人,道法一等一的好,打宗门创立开始他便是天都山掌宗了。各家若有龃龉,都是他出面调停。”
什么天师地师的,百里决明并不买账。然而他现在到底是披了张小辈的皮子,还指着宗门医治寻微,不能太张狂。勉强点了头,跟着裴真走,咒符打开法阵,踏进去天旋地转,周边景致完全变了个模样。
入目是坚硬漆黑的岩石,砌成漆黑漫长的甬道。他们并不往里去,而踏上飞仙石。石台飞速下降,十八层鬼狱在面前层叠而过。百里决明什么也没看清,直抵最底层第十八狱,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石头冒着浓浓的黑烟,缝隙里闪过岩浆金红的光泽。
这里是天都山镇压恶鬼的最底层,百里决明却感受不到丝毫恶鬼的气息。有股比恶鬼更为深重的阴气萦绕鼻尖,百里决明皱起了眉,提步走下石台。
远处是一道黑黝黝的地裂,走上前伸脖子探看,地裂极深,看不清底下的光景,仿佛跳下去就是地心深处。数个宗门长老分立地裂两侧,指尖青光闪烁,连成一条陡折的线。光线的中央是一枚连心锁,锁头虽然闪闪发亮,却始终没有人声传来。他们指尖的光时隐时现,很不稳定,每个人的脸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看得出灵力消耗很大。
百里决明望着地裂,黑暗在他脚下无边无际地延展,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这下面就是黄泉鬼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身侧,百里决明侧目,看见一个白衣白发的老人。他掖着双手,目光清明,举手投足间有名士的风流。“我是姜若虚,宗门的天师。”
百里决明勉强对他作了一揖,“秦秋明。”
“少侠可曾听过黄泉鬼国的传说?”
百里决明懒懒道:“听过,天下最大的鬼域,据说有一座国那么大,恶鬼为其百姓,行尸为其子民。它不在人间,只有有缘人能进去。民间有传闻,夜半子时在十字路口点蜡烛,烛光会开启一条通往鬼国的路。十几年前徽州府有个卖油布的和同伴比谁胆子大,在十字路口点灯,第二天早上横尸街头。人们以为他被黄泉鬼母吸走了魂魄,其实他们弄错了,他只是单纯地撞鬼而已。那样根本开启不了黄泉路,夜半三更阴气最重的时候在路口点灯,不招鬼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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