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请柬,”袁二接过看了看,“呃,‘时维庚子之年,适逢廿九之期,鸳鸯誓盟,鸾凤偕飞。昌期此日,稽望嘉临。’”
“庚子年是两年前,这娘子死了不过两年有余。”谢寻微蹙眉沉吟。
百里决明瞥了她一眼,看来他这蠢徒弟也发现怪异之处了。
“昨日怎么不见这帖子,哪里冒出来的?”姜先插嘴问。
“是啊。”袁大也摸不着头脑。
“该不会是……”喻凫春结结巴巴道,“女鬼发的吧?我昨日看见她穿红衣裳,莫非是个新妇。”
百里决明扬扬下巴,“喏,你们看。”
所有人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出去,只见每家每户的阶下都放了婚柬。
“那鬼娘子四处游荡,原来是在发婚柬么?”袁大讶然道。
“看来的确如此。”谢寻微淡笑,“要去看看么?新娘横死,怨气不散,想必与婚亲一事脱不了干系。今日日头足,阳气盛,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人家都来请了,那便走着呗,有说在哪儿办喜事么?”百里决明问。
“李府君府。”袁二答道。
百里决明掸了掸衣袖,提步便走。虽说他昨日大肆发作了一番,好歹是一众之中最具实力的家伙,跟着他怎么也比自己单打独斗更安全。除了喻家兄妹远远落在后头,其他人都紧紧跟上,寸步不离。
走了几步,百里决明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回头一看,谢寻微待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走?”他问她。
谢寻微双眉颦蹙,“秦大哥,我脚好疼,走不动。”
“昨天不还能走么?”百里决明疑惑,“那我们走慢点。”
还有,他什么时候成她大哥了?
谢寻微充满希冀看着他,“可寻微实在是走不动了,秦大哥,你能背我么?”
“……”这丫头,都几岁了,还这么娇气。百里决明无奈地蹲下,“上来。”
谢寻微笑着攀上他的背,下巴搁在他肩头,掉过脸,便能瞧见这个男人的侧脸。眉角锋利得像一把刀,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又张狂又野气。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很多年以前,小小的他趴在师父背上,一颠一颠,看一路山花灿烂如霞。
“看我干嘛?”百里决明凶巴巴地说。
“秦大哥很像我一个故人,眉目像,性子也像。”谢寻微顿了顿,轻声问,“秦大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故人……百里决明知道,寻微在他身上看到了师父的影子,这笨蛋哪里知道,眼前的“秦大哥”就是她师父。可他们毕竟人鬼殊途,若又让仙门发现他的身份,寻微这次就再难蒙混过关了。况且这具肉身迟早会腐败,他早晚要再一次离开。倘若告诉她师父回来了,将来又要她受别离之苦。他想起八年前那次诀别,熊熊火光中,稚弱少女悲恸的双眼。
唉,不能让她哭鼻子,要不然……他会舍不得走啊……
“因为你好看,行了吧。”百里决明敷衍她,“还有,什么大哥,老子是大爷,叫我秦大爷。”
“好的,”谢寻微温柔微笑,“秦大哥。”
百里决明:“……”
他光顾着说话,没发觉自己和谢寻微的模样太过亲密。喻听秋在一旁看了半天,恨道:“狗男女!”
喻凫春伏在她肩头,再次呜呜哭了起来。
第5章 阴亲(一)
作者有话说:鬼新郎:有人吓鬼啊,呜呜呜!
这荒山野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了半天,都没找着婚柬上的“李府”所在。一路走,一路寂静,石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空旷的山镇里只能听见他们彼此的足音。渐渐的,有人发现了怪异。两边屋舍的窗纸上映出了一张张死气沉沉的人脸,面无表情地目送他们路过。那是藏在家里的鬼魂,眼神没有生气,看他们的时候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袁家兄弟哆嗦着拉住百里决明的手臂,一人一边,拽得死紧。姜先没有空当可以拉,只好牵着百里决明的衣角。喻凫春几乎攀附在喻听秋身上,可连喻听秋自己也吓得够呛,胸口憋着一股气,才没往百里决明那儿靠。
百里决明背着谢寻微,还得带着这么一帮怂蛋,着实累得够呛。若他是个活人,这会儿应当满头大汗了。寻微这死丫头片子,吃秤砣长大的么,怎么这么沉?他错怪喻家了,喻家把她喂养得很好,这分量绝对能赶上一个八尺男儿!
“秦大哥累么?”谢寻微在他耳边问。
男人怎么能说累!百里决明咬着牙把她往上颠了颠,“老子壮如牛,一点儿也不累!”
又拐过一条街,仍是没找着李家府邸,前面却似乎有家挂着铁匠招子的铺子开了窗,隐约露出一个佝偻的人影儿,正坐在窗前。
“有鬼!还是个老大爷,”袁大低声道,“我们绕道!”
“绕个屁!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还不赶紧问路!”百里决明三两步走上前,弯下腰问,“大爷,你知不知道李府在哪儿?”
老爷爷仰起脖子,残损了半边脸的面容从阴影里露出来。姜先凑得太近,老爷爷残缺的半面将将好对着他,他几乎能清晰地看见腐肉纹理和破损的眼球。姜先双腿发软,撑着窗台才没跪了下去。后面见了这一幕的喻听秋没忍住,偏头哇哇吐了起来。
“小伙子,你说什么?”老爷爷问。
“我说,”百里决明一掌拍开姜先,对着老爷爷完好的,还有耳朵的半边脸大声喊,“李府君家在哪儿!?”
“哦、哦,”老爷爷木呆呆地开口,“大喜的日子,不能哭,不能哭。”
“什么玩意儿?”百里决明再问了一遍,“大爷,我是问李府君家在哪儿!”
“大喜的日子,不能哭、不吉利。我早说过,棺材里有哭声,不能挖,造孽啊……”老爷爷痴痴地念着,慢吞吞站起来,踅身踱进了里屋。
“他什么意思?”喻凫春惊恐地问。
“鬼哭于棺,必为恶煞。”谢寻微摇头苦笑,“看来是这镇上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东西,才有今日的惨剧。”
大家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鸡同鸭讲半天也没问出李府所在,百里决明没法子了。烦躁地转了半天,直至晌午过后,整个镇子几乎都走过了一遭。好不容易来到最后一条巷子,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并非没想过分头行动,然而除了百里决明和谢寻微,其他人都坚决不同意。
忽然有人远远瞧见翘脚高檐,所有人眼睛一亮。这山镇如此破败,按说一个府君,该是本地最为富裕的人家。那一定便是李府了!百里决明背起谢寻微,大家一块儿跑了过去。果然见灯笼高挂,檐头挂着乌漆牌匾,很是气派。
进到里头,转过琉璃影壁,迎面便是席面和喜堂,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乍一眼看人山人海,全是乌泱泱的人头。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真有宾客,仔细一看,才发现全是僵硬的尸首。尸体都围桌而坐,面白如雪,嘴角痉挛似的勾起,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几个儿郎都看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仿佛生怕惊动了这些尸首,让他们“活”过来。
只有百里决明胆大,敢看他们的正脸,好几副面孔煞是眼熟,谢寻微在他背上道:“方才我们在街上见过他们,他们的尸体死在了这里,魂魄藏在家不敢出门。”
到了正堂,一对新人背对着他们,直僵僵站在中央,各自穿着红艳艳的喜服,中间连着喜绸和红绣球。喻凫春一见新娘子,嘴唇直打哆嗦,低声道:“是她!那女鬼就是她!”
百里决明实在背不动谢寻微了,左右看了看,堂上椅凳坐满了怪笑的尸首,没有空位。随意踹开一具尸首,把谢寻微放在椅子上,正欲上前看,袁大一下拦住他,道:“别过去,你仔细看!他们不是尸体,是真鬼,他们的脚没有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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