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阑:“……”
奚将阑勾唇一笑:“没有。”
荀娘自然是不信他,微微抬手将一根墨发拔掉,慢条斯理缠在奚将阑手腕上。
她是真正在红尘识君楼当了数年花魁的人,哪怕满脸清冷寂寥,一举一动却皆是勾魂魅惑。
荀娘缠好墨发后,又问:“可有此事?”
奚将阑依然笑靥如花:“没有。”
墨发纹丝不动。
荀娘冷冷看他,一时分不清此时到底是太会说谎还是真的没有此事。
但奚明淮的记忆又做不得假。
荀娘深吸一口气,将烟斗收回来继续吞云吐雾:“我不会说的,你走吧。”
奚将阑视线匆匆一扫荀娘肩头的飞燕和她耳饰上的金铃,不知想到什么,笑吟吟地托着腮看她:“姐姐之所以不想说,是因为我幼时曾欺负过奚明淮吗?”
荀娘眉梢都是冷意,甩给他一个“你明知故问”。
“那姐姐可误会我了。”奚将阑嬉皮笑脸地说,“奚绝这个心狠手辣的恶人,已经在十二岁那年遭了报应死透啦。”
荀娘眉头一皱,扫了一眼奚将阑纤细手腕上的墨发丝。
依然没有动静。
“你什么意思?”荀娘不动声色道,“你不是奚绝?”
“是啊。”奚将阑眼波流转,灵动又欢快,“我名唤……燕、晏聆,是北境一家小门户出身。十二岁那年奚绝少爷并未觉醒相纹,我反倒走了大运觉醒灵级相纹。”
荀娘目不转睛盯着这人的脸,妄图从他的细微表情瞧出端倪。
但奚将阑太自然了,神色没有丝毫异样,自顾自地说故事:“……奚家的人无意中寻到我,便将我请到奚家改头换面来顶替奚绝。喏,我这张脸才是真正的脸,不信你可以问红尘楼主。”
荀娘本来只觉得这个孩子很好掌控,也好栽赃嫁祸,但只是短短半刻钟的接触让她彻底改观。
这些年荀娘见过无数人,却从来没有人像奚将阑一样让她觉得深不可测。
那笑容明明温煦又乖巧,她却莫名毛骨悚然。
此人怕不像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奚将阑笑吟吟地道:“奚家如此待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仇雪恨。”
荀娘冷冷道:“你觉得我会信你?!”
“姐姐若不信我,难道还要信罪魁祸首吗?”奚将阑若无其事地问。
荀娘瞳孔剧缩:“你……!”
奚将阑手肘撑在桌案上,直勾勾盯着荀娘漂亮的眼眸,压低声音道:“姐姐,药宗早已避世,奚明淮在婉夫人处性命无忧;但他知晓当年罪魁祸首,无论你是否为那人做事,这一条便已为他、以及你招来杀身之祸。只要那罪魁祸首还活着一日,你们便永远不得安心。”
荀娘垂在一旁的手猛地一蜷缩。
“我没有理由要杀你们。”奚将阑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弯着眼睛柔声道,“只要你说出那人是谁,药宗、剑宗、让尘、横玉度……甚至是獬豸宗宗主盛焦,都会保护你们。”
盛焦这个名字几乎是公道、天道的象征。
荀娘五指一颤,眸中冷厉散去,她近乎走到绝路似的呢喃:“盛宗主……当真?”
奚将阑再接再厉:“当然啦,奚家之案六年未破,盛宗主也便寻了六年的线索,可见他一秉至公,公道无私。再说我和他是道侣,他自然也会听我的。”
荀娘:“……?”
门口的盛焦:“…………”
荀娘沉默半晌,微微咬牙终于下了决定:“让我信你,可以,但你要让我看你的记忆。”
奚将阑反应极快:“哦?姐姐的相纹是玄级「望镂骨」?”
荀娘点头。
奚将阑笑容不减,心想:“娘的这可难办了,被她看了记忆这不是得露馅吗?”
荀娘似乎早察觉出来他刚才那一通胡编乱造是在撒谎,冷冷道:“我只看当年奚家被屠戮那晚的记忆,其余不会多看。”
奚将阑:“……”
奚将阑乖巧一笑,满脸无辜:“姐姐说什么呢,就算让您从我从小玩泥巴的记忆开始看,我都问心无愧。”
荀娘:“……”
荀娘才不信他这张巧言令色的嘴。
但奚将阑话锋一转,委屈地道:“但还是不行,我现在修为尽失,你用「望镂骨」抽我记忆,怕是会将我弄成个傻子。”
荀娘漠然:“我只是玄级,修为又只是金丹期,伤不到你这个到过化神境的神魂。”
奚将阑往后一撤,避开荀娘再要点上来的灵力,言笑晏晏:“姐姐还是先告诉我,你在奚明淮记忆中看到过的罪魁祸首是谁吧?”
荀娘垂下手。
奚将阑温声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字。”
荀娘并未回答,奚将阑也不着急,漫不经心地支着下颌朝窗外看去。
他本是想打发时间,但视线一瞥突然微微蹙眉。
下方的云灯……似乎有些奇怪?
云灯本是夜晚而亮,白日里阳光太烈就算点燃也很难看到火焰,但从高处往连绵不绝的云海望去,却发现那灯海竟在隐约闪烁着熟悉的紫光。
与此同时,奚将阑经脉中猛地泛上来一股强烈的枯涸龟裂之感。
……像是即将枯死的花枝。
奚将阑猛地收紧在宽袖的手,不着痕迹催促道:“姐姐,如何?”
荀娘霍然起身,冷漠道:“我还是要看你的记忆。”
说罢,她将手中烟杆一扔,金丹期灵力遽然朝奚将阑眉心劈来。
奚将阑虽然修为不在,但逃跑的功力依然不减,当即就要往后撤去,只是他腰身一折,地面烟斗处撒出来的紫色灵力弥漫出白混合着紫色的烟雾。
奚将阑只吸了一口便暗叫糟糕。
是「弃仙骨」。
「弃仙骨」饮鸩止渴,痛苦和渴求彻底浸入骨髓,一旦失去那伪天衍便会痛不欲生。
奚将阑之前用了那么大一团,本该生不如死,却因盛焦那两日源源不断的天衍灵力而止住那种癫狂的渴求。
就好像……
天衍灵力就是「弃仙骨」这种剧毒的解药。
奚将阑根本来不及细想,荀娘灵力已撞到其中。
她的灵力并未带丝毫杀意,甚至没有激起奚将阑肩上「灼」字天衍珠的禁制,直接化为小小的钩子贯入奚将阑识海。
在外的盛焦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推门而入。
奚将阑眼眸空白一瞬。
荀娘反应极快,瞬间将奚将阑一段记忆强行勾出来,好似烟雾般凝成一副虚幻的记忆,强行呈现在面前。
六年前,狂风暴雨夜。
奚家横尸遍野,有些尸身甚至被强行抽出相纹,血肉模糊横在地面,被滂沱大雨冲刷出狰狞的血痕一路汇到池塘中。
锦鲤拼命在水中扑腾。
偌大池塘已变成血红一片。
轰隆隆——!
漆黑天边降下煞白巨雷,将好似乱葬岗的奚家废墟照得一瞬惨白。
在刹那的恍如白昼中,一个身形纤细的人站在雨中。
那人浑身湿透,长发湿透,胡乱用一枝桂花枝挽着,身穿及冠时华美艳丽的繁琐衣袍。
雷光一闪而逝。
很快,又是一道雷悍然劈下,终于照亮那人的脸。
是奚绝。
乞巧节那日,少年奚绝及冠礼,他身量依然纤瘦,站在尸海中似乎瞧见了什么,突然微微一歪头,舌尖轻轻将唇角的一滴血舔去。
奚绝言笑晏晏,好似盛开在地狱黄泉的恶花,邪嵬又艶美。
“哎呀。”少年笑着说,“哥哥,你看到啦?”
轰——
雷声戛然而止。
「望镂骨」烟雾瞬间散去。
荀娘匪夷所思看着他:“你……”
奚将阑似乎被震懵了,不可置信看着那段记忆,嘴唇都在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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