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聆的脸几乎被他抓毁,但障眼法却强横地将那伤势痊愈,露出那张“奚绝”的脸。
袖中的水镜落在地上,晏聆无意中瞥见再次变得完好无损的脸,险些直接疯了。
“我不要当奚绝!”
晏月呆呆看着他,突然扑上前一把将晏聆抱在怀里,制止他再次去毁自己的脸。
“师兄,师兄……”
年幼时遇到事只知道找师兄哇哇大哭的孩童,此时却像是个兄长似的将几欲崩溃的晏聆抱在怀里,脏污的小手轻柔地抚摸着晏聆的后脑勺,轻声呢喃。
“师兄,阿月来了。”
晏聆浑身一僵,抱住晏月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他哀痛欲绝,只知前言不搭后语地拼命道歉,“对不起阿月,我不知道要怎么变回去,我想变回去但我做、做不到,我错了对不起……”
晏月抱着他轻轻地道:“不是师兄的错。”
晏聆将脸埋在晏月脖颈,呜咽道:“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晏月:“不怕,阿月在呢。”
晏聆终于将这些年积攒的痛苦在这一场痛哭中宣泄出来,像是寻到归处似的死死抱着晏月,失魂落魄地坐在那,一动也不想动。
晏月带着歉意给晏聆处理身上的伤口,同他说这些年的事。
“……药宗的婉夫人将我带回去医治,但我想来找师兄,就偷偷跑出来了。”
晏聆视线一直跟着晏月转,看着他一身脏污,迷茫道:“吃了不少苦吧?”
晏月大概是太久没笑了,乍一笑起来全然没了年幼时的乖巧,带着点僵硬生涩,却努力哄师兄开心:“没有呢,一点都不苦。”
晏聆没说话。
晏月给他处理好伤口,将晏聆散乱的发理好,轻轻道:“师兄,我们之后要怎么做呀?”
晏聆一愣。
他本来是想一直伪装到化神境,再寻到天衍灵脉直接金丹自爆毁了奚家天衍。
但晏月还活着,这条路自然走不通。
晏聆舍不得晏月一个人在世上。
晏聆想了许久,突然道:“獬豸宗。”
“什么?”
“獬豸宗一向持正严明,奚家恶贯满盈……”晏聆道,“我们寻去獬豸宗,必定能寻个公道。”
晏月疑惑:“能行吗?”
奚家现在如日中天,晏月根本靠近不来奚家人的边儿,听说下任中州掌尊便是奚择。
獬豸宗真的会还他们公道?
晏聆也不确定,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
晏月无条件信任师兄,既然说要去獬豸宗那就去,他扶着晏聆站起来,又从地上捡起那块半月纹水镜递还给他。
晏聆不想再看到镜子上那张脸,摇头不要。
晏月只好自己收了起来。
晏聆不敢将晏月置身危险中,便先安置好晏月,孤身前去獬豸宗。
整个十三州只有主宗才会唤“獬豸宗”,分散在各境的分宗则叫“惩赦院”,晏聆本来想用“奚绝”的身份直接去獬豸宗寻宗主。
但獬豸宗里外看管太严,就算“奚小仙君”的称号也无法混入其中。
没办法,晏聆只好先前去惩赦院。
接待晏聆的是个年轻执正,瞧见奚绝眉头轻轻一皱:“奚小少爷?”
大概是年节将至,偌大惩赦院只有这个执正在,晏聆隐约听到他身上一股涓涓的水流声,知道此人心里并不坏,直接“噗通”一声跪下。
执正吓了一跳,赶忙扶他。
“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晏聆咬着牙不愿起来,直接将自己的身份、奚家的恶行言简意赅和盘托出,末了还俯身磕了个头,额头都几乎渗出血。
执正听呆了:“你说奚家?中州奚家?”
晏聆:“是。”
执正怔然许久,神色严肃道:“孩子,此事非同小可,你若说谎……”
“我发誓。”晏聆两指并起立下血誓,“我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轮回。”
执正一愣。
“你先起来。”执正将他扶起来,见晏聆只穿单衣冻得浑身发抖,又将自己的浅色獬豸宗衣袍脱下裹在他身上,轻声道,“这事儿太大,我一小小执正无法断定是非对错,你若信我就先在此处等着,我前去獬豸宗将此事告知宗主。”
晏聆猛地抓住他的手,迫切地道:“当真?”
执正没忍住笑了出来,温声道:“当真,獬豸宗本就是为十三州之人伸张正义的存在,宗主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晏聆眼眶一热,什么都说不出,只知道拼命点头。
“嗯,嗯嗯。”
执正给他端来热茶,叮嘱一番才匆匆冒着雪离开惩赦院。
晏聆坐立难安地等待一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最先传来的是那位年轻执正的水流声,晏聆还未安心下来,又接着听到一阵风雨欲来之前的闷闷风声。
晏聆一愣。
执正推门而入,朝晏聆露出个笑容:“曲宗主到了。”
獬豸宗宗主名唤曲明廉,面容一派肃然持正,眼眸宛如鹰隼冷冷看向晏聆。
像晏聆这种才十三四岁的孩子往往被曲明廉这种常年断案冷厉的眼神扫了一眼,肯定吓得瑟瑟发抖,但晏聆却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曲明廉道:“你说的可当真?”
“是,绝无半句虚言。”晏聆跪在地上,“求宗主为我主持公道。”
曲明廉又道:“可有人证?”
晏聆沉默一瞬,想起来晏月告诉他曾亲眼看到奚择屠戮晏寒鹊和朝夫人。
但他不敢拿晏月去赌,微微咬着牙不知如何开口。
“你放心。”曲明廉道,“獬豸宗有能抽出记忆的相纹,若是真有人证,抽出的记忆也能算证据。”
晏聆犹豫许久:“您……真的能给我公道?”
曲明廉眸子一闪。
看来当真有人证。
“若是獬豸宗不能给你公道……”曲明廉淡淡道,“那你就算找遍十三州,也无人能为你伸冤。”
晏聆不说话。
他莫名其妙有种预感,不能让晏月牵扯进来,否则他肯定会后悔。
见晏聆迟迟不语,曲明廉道:“你先在此处候着,我先派执正前去晏温山一探究竟,看看你所言是否为真。”
见曲明廉没有揪着人证不放,晏聆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曲明廉转身离开。
那位年轻执正将晏聆扶起来,笑着道:“这下放心了吧,獬豸宗宗主守正不阿,此事必定天道好还。”
晏聆点点头,轻声说:“多谢。”
执正面上不显,心中却怜悯看着他。
才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罢了,就经历这种悲惨之事。
执正温柔道:“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晏聆摇头。
晏月说婉夫人曾言同朝夫人是好友,但晏聆草木皆兵不敢信她。
如果婉夫人真的和他娘亲是好友,也从晏月口中得知奚择将自己带走,为何这几年从不来寻他救他,甚至连见一面都未曾有过。
晏聆并不觉得婉夫人来救他是理所应当,只是不想将希望放在其他陌生人身上。
只有靠自己他才能安心。
晏聆乖巧坐在那喝茶,半盏茶还未喝完,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尖利刺耳声。
“哐——”
瓷杯直接从发软的手中掉落,直直甩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热茶泼在地上,滚烫的热气只是出现瞬间,便被推门而入而带来的寒意吹得猛然消散。
晏聆突然浑身发起抖来,怔然看向门口。
奚择面无表情,浑身好像散发铺天盖地的黑雾,眼神冰冷无情冷然看他。
曲明廉站在门口,冷眼旁观。
奚择冷冷道:“奚绝,冬至将至,为何不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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